發佈於: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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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事實上,在正視自己內心之後,我才看清恐懼與困惑,純粹就是我們的心靈製造出的產品。我們應練習著去體驗這件事——我們的意識,永遠都比心裡使人不舒服的那些疙瘩要寬廣。
文:馬修.李卡德(Matthieu
Ricard)、克里斯多福.安得烈(Christophe André)、亞歷山大.喬連安(Alexandre Jollien)
〈對不幸成癮〉亞歷山大
如果焦慮使我的生活陷入膠著,我有時會意外的察覺到,日常生活中的喜悅與驚奇都變得平淡無味,就像缺少能促使我前進的腎上腺素一樣。這種狀況真是太悲慘了。這種類型的困境能將人擊垮、使人枯槁,但是至少我在對抗這種情緒時,知道自己每天早上為了什麼起床。
尼采在他的《歡愉的智慧》一書中寫道:「我在痛苦中聽到船長大喊『升帆!』,而『人類』這個勇敢無畏的水手,必定已經練習過千百次不同的啟航方式,否則他將會太早動作,而被海上的大浪捲走。」然而當困境結束、日常生活的磨礪與瑣事重現時,我們竟然會感到不習慣與空虛,這甚至可說是一種「對不幸的上癮」,好像必須要受苦受難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一般。
我們與情緒的關係,可說是模糊不清的,有時我們會因為情緒豐沛而受苦,或因為情緒衝動而失去分寸,這些狀況容易使人誤認:人依憑著情緒的波動而存在,靜坐修行等方式則會將我們的情緒閹割。
最初讓我對哲學感興趣的是其使人「脫凡」的著名能力,也就是說,「哲學」能使人擺脫靈魂所帶給我們的種種麻煩與困擾。時至今日我清楚知道,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千百種心靈煩憂,幸而我學會了靜坐,因此每天都有奇蹟發生,我甚至學會了對自己的焦慮一笑置之,不再對自己的恐懼感到恐懼。
其中有一項練習對我幫助很大:深入恐懼、焦慮、憂鬱所不能到達的意識深處——無論男女,在此處都有一塊清淨未受傷害的寶地,沒有任何創傷能使其感到困擾。
我們可以把意識比喻為某種超大型的燉鍋,其中五味雜陳,有鷹嘴豆、萵苣、紅蘿蔔這些能讓我們神清氣爽的食材,也有像洋蔥這樣使人傷心落淚之物,而身處不幸之中的自我只嚐到了洋蔥的味道,無暇顧及其他。我們可以把意識當做這樣一個燉鍋,能消化千百種情緒,卻不會將其轉化為憤怒或痛苦,因為憤怒與痛苦只是人生百味中的其中兩種而已。
〈焦躁〉 亞歷山大
在我人生中一段特別難熬的焦慮時期,馬修有一天邀請我好好定靜下來,思考恐懼的本質、恐懼展現出的形貌,以及其邏輯上的一致性。
我原本以為恐懼應該像是山崩後的土石流,能將沿途一切摧毀殆盡,或是像某種凶猛且無可抵禦的森林大火,把我心靈裡每一個角落的樹木都燃燒殆盡。事實上,在正視自己內心之後,我才看清恐懼與困惑,純粹就是我們的心靈製造出的產品。我們應練習著去體驗這件事——我們的意識,永遠都比心裡使人不舒服的那些疙瘩要寬廣。
事實上,自我意識將這麼多的精力花在擔憂著威脅、可能發生的失誤、可能降臨的厄運等等,其實是件很瘋狂的事。我們應轉換視角,用充滿感激但不天真的態度,享受生命中發生的好事、我們所愛的人、我們的孩子與朋友,避免將視線放在那些會影響我們休憩、輕盈與安寧的事情之上。
基本上,我們所在的宇宙中,悲劇一直都在不遠處發生,真正的挑戰是要能在茫茫濁世、變化無常中,找到一份堅實、安寧且溫柔的喜悅。我們每天都應練習離開自己狹窄的視野,從各種鑽牛角尖之中抽離,因為負面的心理暗示法非常能障蔽人心。只要打開電視,看看無處不在的意外悲劇、司法不彰、疾病痛苦等等,就足以使人失去生命中的希望。
我們的大腦是一部非常精細的心理儀器,然而似乎有某種內建程式,讓它特別喜歡專注於窒礙不通之處,因此我們會經歷一系列幾乎是無法根除的精神警報,伴隨著綿延不斷的恐懼、否絕、害怕得罪人、擔心身患重病、不敢面對死亡等種種憂慮。但我們大腦裡天生帶來的原廠設定,不見得就是最佳模式,而此時,朋友能幫助我們解除鬼打牆的狀態,像是馬修就以專業教練的素養與無比的耐心,向我展示了「恐懼」是一條狹窄、此路不通的死巷,他特有的領導方式給了我信心,讓我避免陷入無盡的碰碰車循環。
〈恐懼〉 克里斯多福
恐懼可說是最能抑制自由的情緒之一——以外部自由而言,恐懼常常促使我們逃避或退縮,而以內在自由而言,恐懼則是會汙染我們的思想,迫使我們把心思放在觀察環境、估算所有可能的危險,並絞盡腦汁提前找出對自己和所愛的人來說最安全的選項——我們的大腦變成了擅長監看、規避、謀畫的一部機器。而即使是想像中的風險,也能藉由恐懼入侵和奴役我們的內心。
恐懼是最古老的情感。即使在原始生物中,也存在兩種基本的,幾乎是反射性的運動:靠近(尋找資源和愉悅)和迴避(面對危險時自我保護)。因此,我們可以將恐懼視為所有其他痛苦情緒的根源:羞恥來自對他人注視的恐懼,悲傷是對持久匱乏的恐懼,憤怒是對失敗或屈辱的恐懼等等。
讓我們仔細想想,無論年紀大小或處於生命的哪一個階段裡,我們總是懷有一種(或多種)恐懼。因此我們總是有心靈工作要做!
〈不恐懼〉 亞歷山大
每個人類都繼承了一件包袱,這是一種內建軟體,會按照裡面設定好的種種限制循環運行。每個人都會受到自己成長的土壤所影響,不論這塊土壤是否肥沃。因此我們要勇於放下不好的習慣,以開創另一種更簡單、更輕鬆和更自由的生活方式,這是我們身為人的任務。亞里斯多德是對的:一位鐵匠透過鍛鐵成為鐵匠——正是透過實踐道德行為,我們才能養成良好的習慣,培育對自由的深切嚮往。我們必須從習慣中走出,為自己樹立信心……
「哎呀他沉默寡言的,看不出來呀。」是的,恐懼和弱點通常隱藏在最不被預期的地方。長久以來,我一直擔心我的孩子會因父親是殘障人士而在學校裡被排擠,也擔心他們會因為自己未曾犯過的錯誤而受到指控。更糟糕的是,在看到一檔針對妥瑞症患者的節目之後,我開始害怕在地鐵、超市、商業中心或擁擠的書店裡大聲說話,因為我害怕這麼做會傷害我的親人——真的,我當時真的這樣想。我發現自己不得不咬緊嘴唇,以免突然大吼大叫脫口而出一些胡言亂語:我的妻子搶了銀行、我的女兒賞了一個老師的耳光,或我的兒子毆打了他的同學之類的。
我腦海裡瘋狂的想像製造了最荒誕的場景,而這一切都使「痛苦」這頭怪獸感到饜足。我的孩子在上學途中有可能遲到時,我心裡會幻想著他們被當場退學的場景。孩子與其他班級做了相同的考題,而我腦中自尋煩惱的機制忍不住高速運轉:他們將被指控作弊、被退學、被社會排斥……而走向「不恐懼」就是要相信、要體會到在這些災難性情景的背後,我們的意識依然可以對世界敞開,並培養信心的神聖種子。
面對自身的恐懼使我理解了托爾斯泰的思想實驗。這位才華橫溢的俄羅斯作家舉了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例子:如果被要求盡量不要去想北極熊,我們反而會立刻迷上這種雪白色的哺乳動物。向「不恐懼」邁進,意味著要著眼於恐懼的機制,而不是恐懼的內容,且歡迎恐懼,而非與之抗爭。每個人恐懼的主題各不相同,但基本的不安全感是其中的共同點。我的恐慌背後隱藏著什麼創傷、什麼期望、什麼幻想?為什麼我如此害怕他人會因我們都沒有做過的事情,指控我和我的孩子?
在《文明與缺憾》一書中,佛洛伊德聲稱生活在社會中需要犧牲一部分本能,人必須壓抑自己的暴力傾向,不斷的控制自己、糾正自己,根據他人的期望來調適自己等等。我們必須這樣、必須那樣、必須配合一百樣……這些要求與理智斷線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步。為什麼他人尚未說出的話可以決定我是誰?他人究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什麼地位?是法官?還是司法部長?我們要學會克服自己的恐懼、馴化它們、與它們同在,不帶羞恥感的觀察流過我們心中的這些情感。我們可以在自我接納的道路上賭上一把,而在這條路上,益友可以給予我們幫助,我們天天面對的人們也不僅僅是障礙或行為審查員,他們亦可以成為我們生命中的旅伴。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人生關鍵字:僧侶、醫師與哲學家的智慧探索》,究竟出版
作者:馬修.李卡德(Matthieu Ricard)、克里斯多福.安得烈(Christophe André)、亞歷山大.喬連安(Alexandre Jollien)
譯者:Geraldine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