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殺劫》2023年最新修訂版與前兩版有何不同?(十五)

唯色:《殺劫》2023年最新修訂版與前兩版有何不同?(十五)

從正穿過土地的遊行隊伍的服裝上來辨別,他們應該是拉薩近郊的農民。那麼,我父親所拍攝的是西藏的第一個人民公社——通嘎人民公社嗎?


比較《殺劫》2023年最新修訂版與之前兩版(2006年初版、2016年紀念版),就我父親在西藏文革期間拍攝的照片所做的說明,我打算選擇其中補充與更改較多的圖文,編輯成多篇帖子發表于自由亞洲特約評論專欄,為的是讓更多的讀者瞭解並不久遠卻仿佛淡忘的歷史。請勿認為我一直在喋喋不休發生在西藏的文化大革命,一直在類似碎碎念地提及“殺劫”(藏語“革命”的諧音)和“人類殺劫”(藏語“文化大革命”的諧音)造成的毀滅,這實際上是因為基本上,幾乎,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在用中文講述西藏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人類殺劫”的慘烈故事。

在裝有這幾幅照片的底片袋上寫著“慶祝人民公社”的字樣。天高雲淡,頗為廣闊的土地把模樣敦實的山推得老遠。從正穿過土地的遊行隊伍的服裝上來辨別,他們應該是拉薩近郊的農民。那麼,我父親所拍攝的是西藏的第一個人民公社——通嘎人民公社嗎?

圖左是一幅有意思的照片。我們頭一回看見列寧的畫像高高地舉在西藏農民的手中。為什麼會選擇列寧的畫像呢?共產黨的其他幾位祖師爺如馬克思、恩格斯和史達林的畫像何以不見其中?當然,這是一個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其實也無關緊要,對於西藏的農民來說,他們和毛澤東一樣,都是外來的神靈。列寧畫像左邊的牌子上用藏文寫的是“我們一定要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敢於鬥爭,勇於革命,善於鬥爭,善於革命。我們以毛澤東思想作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指南針,認真、全面、徹底、一字不漏地貫徹執行十六條”。年輕農民高舉的橫幅上用藏文寫的是“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全區人民公社化”。


走在前面的顯然是党的女幹部,她身穿不同于身後老百姓的幹部服裝,褲子上的兩塊大補丁十分醒目,以示艱苦樸素的作風。(《殺劫》2023年版263頁)


走在前面的顯然是党的女幹部,她身穿不同于身後老百姓的幹部服裝,褲子上的兩塊大補丁十分醒目,以示艱苦樸素的作風。她是鄉長?縣長?還是工作組的組長?她獨自走在這一群西藏農民的前面,如同一位帶路人,正引領著西藏農民走在通往社會主義天堂的金光大道上。這座金光大道就是人民公社,它依傍著廣闊農村的田地,長滿雜草。——黨教導我們:“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這正是“人民公社”的特色。

從成都、康定等地,來到康地農村當“知識青年”的年輕漢人,似乎過著一種浪漫生活。被稱為“知青”的年輕人,穿上藏裝騎著馬由攝影師擺拍,或者化濃妝,在簡陋的舞臺上表演漢藏大團結、軍民一家親的歌舞。但據瞭解,這些以漢人為主要的“知青”,實際上多數在西藏農村過著精神痛苦的日子。我採訪過於一九七六年八月,從瀋陽來到西藏農村的六十多位“知青”中的一位。他說:“同伴們很不習慣西藏農村的生活,天天都呆在屋子裡,也不參加勞動,不到半年,一個個都走了”。但他“願意在西藏農村開天闢地”。而且全村老百姓很照顧他,他說他吃過全村每一家的飯,他們自己捨不得吃的雞蛋、喝的酥油茶都要給他送來。 


被稱為“知青”的年輕人,穿上藏裝騎著馬由攝影師擺拍,或者化濃妝,在簡陋的舞臺上表演漢藏大團結。(《殺劫》2023年版263頁)


又如在拉薩,前面寫過,一九六九年九月,“拉薩中學首批一三二名知識青年到農村安家落戶”。隨後,所有學生都被趕到鄉下去了。曾遭批鬥過的德木·旺久多吉對我說,一九六八年九月,他和一位男同學去沙拉寺下面的紮其村當“知青”,村子裡的老百姓憐憫他們,說城裡長大的孩子來農村吃苦真可憐,把過去寺院堪布(寺院高僧)的房子讓他們住,經常叫他們去吃飯,允許他們常常回家,還給最高的工分——八分,到了年底分到的青稞折合成人民幣兩百元左右。在農閒季節,他們和年輕農民組織了一個宣傳隊到處演出,他拉過二胡,敲過鼓,演過解放軍,還演過剝削、壓迫農奴的“三大領主”。但因為他是“牛鬼蛇神”的子女,連村裡傳達“林彪事件”也沒有資格去聽。直到一九七二年才離開農村,去曾在拉薩 開辦過幾年的玻璃廠當了工人。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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