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時中文網-反共、反通膨、反尹錫悅：韓國為何「盛產」抗議集會
首爾最近的一次集會聽起來像是搖滾音樂節，高倍擴音器裡放著節奏強烈的韓國流行音樂《江南風格》(Gangnam Style)——不過看起來並不像。聚集在那裡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揮舞著韓國和美國的國旗，唱著修改過的副歌：「反共風格！」。當一個接一個演講者用親美、反共的口號振奮人群時，人群高呼「尹錫悅總統萬歲！」
幾天後，數千名大多是年輕人的抗議者在同一個市中心遊行，他們揮舞著手持的標語牌，高呼「尹錫悅滾下台！」
朴烈（音）是此類集會的常客，他戴著繪有這位韓國領導人漫畫形象的面具，穿著充氣服參加了抗議活動。其他抗議者在他前面自拍，還夾住他的頭。
「有些人想揍我，」現年50歲的朴烈說，「但這正是我想表達的：我想展示人們對尹錫悅多麼氣憤。」
幾十年來，抗議集會在亞洲這個最具活力的民主國家首都一直都很常見，最早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韓國艱難地向民主轉型期間，當時大批人群常常攜帶著石塊、燃燒彈、甚至偷來的步槍，與防暴警察、坦克，以及傘兵發生衝突。韓國人不信任政府，喜歡用走上街頭的方式表達各種不滿，以至於示威活動變成了一種全國性的消遣。
隨著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消退，抗議集會更頻繁地重返首爾。幾乎每個週末，市中心都會變成喧鬧的集會場所，揚聲器裡直播著抗議歌曲、口號和演講，向外界展示這個國家對總統的看法日益兩極分化。
現在，絕大多數抗議活動都是由對立的政治活動人士組織的，他們用社群媒體（尤其是YouTube）動員支持者，對集會進行直播。右翼抗議者是教堂信徒和其他年長公民，左翼大多是年輕進步人士，這已成為對尹錫悅及其政策的一種全民公投。
左翼抗議者稱尹錫悅為「叛國者」，要求彈劾他，並認為他應該為他們所稱的反女權、反記者的政策負責，為去年秋天造成159人死亡的踩踏事件負責，為試圖改善韓日關係負責，因為儘管日本釋放了福島核電站經過處理的放射性水，但他仍試圖與韓國的歷史敵人日本改善關係。
但尹錫悅在右翼找到了他非常需要的盟友，這些人大多是基督徒和上了年紀的韓國人，他們團結在他的周圍，為他辯護，保護韓國不被「親朝鮮的共產黨人」接管——這個冷戰時期的稱謂在韓國仍然很有分量，因為嚴格地說，朝鮮半島仍然處於戰爭狀態，韓國仍在實行嚴酷且反共的「國家安全法」。
典型的示威活動包括色彩繽紛的橫幅，在臨時搭起的檯子上跳舞的表演團，掛在吊車上的音樂會揚聲器裡傳出抗議歌曲。組織者們帶領著人群高喊口號，一起舉起拳頭或揮舞國旗。小販們穿插在人群中，夏季兜售防雨罩，冬季兜售塑料墊。長達數小時的集會通常以遊行結束。警察們走在示威者兩旁維持秩序。
大多數集會不會成為全國新聞。但當集會的規模和強度不斷擴大時，就有可能預示著一場政治風暴的到來。
2017年，進步人士發起的大規模抗議活動引發了對時任保守派總統朴槿惠的彈劾。基督教福音派人士領導了長達數月的抗議活動激發了保守派對朴槿惠的進步派繼任者文在寅的反擊，並幫助保守派候選人尹錫悅贏得了2022年的總統大選。
「我們不能把自己的國家交給朝鮮，」最大的保守派集會組織者全光焄牧師在他的首爾愛心第一長老會教堂接受採訪時說。「我們教會的人不能坐視不管。」
全光焄幾年前開始召集大型保守派集會前，韓國的戶外抗議活動幾十年來一直由學生和工會工人主導，他們發起反對獨裁、反對腐敗、反對不平等的運動，這些運動常常是暴力的。但在韓國這個迅速老齡化的社會，年長者的選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影響力，而保守的教會有資源把他們對朝鮮，以及對支持南北和解的韓國進步人士的敵意轉化為全國性的政治鬥爭。
全光焄在佈道和講話中已多次警告稱，如果進步派人士掌權，韓國將被朝鮮「共產化」，中國將取代美國成為該國的主要盟友。他說，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將有「1000萬韓國人被屠殺」，還將有「另外1000萬韓國人成為從海上出逃的船上難民」。
「我知道這一切，因為是主告訴我的，」他在今年8月的一次集會上說，並稱自己是「先知」。
韓國的抗議集會帶有席捲世界大部分地區的民粹主義元素。右翼和左翼活動人士都指責傳統的新聞媒體散布假新聞、帶有政治偏見。他們把YouTube等社群媒體平台作為取代傳統媒體的新聞來源，用這些平台來散布各種恐懼，比如韓國正在被一個深層政府統治（或被腐敗的保守派統治，或被親朝鮮的進步派統治，取決於你看的是哪個YouTube頻道）。
抗議集會的直播已成為帶有黨派性質的YouTube頻道的主要內容。全光焄用這些管道來散布他快速傳播的敘事，吸引年長者參加他的集會。「我們必須使用YouTube來戰鬥，」全光焄在一次追隨者的大型室內集會上說，他稱他們為「YouTube愛國者」。
在這個對社群媒體著迷且派系化的國家，全光焄這樣的保守派網紅的影響力已變得如此之大，以至於他們促進了尹錫悅政府的「激進化」，長期從事進步事業的活動人士安鎮傑（音）在接受採訪時說。
近幾個月來，尹錫悅在描述政治分歧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直截了當。在8月15日的全國電視講話中，他抨擊「反國家勢力」，稱其盲目追隨「共產主義極權制度」，而且「總是把自己偽裝成民運人士、人權人士或進步人士，同時幹著卑鄙、不道德的事情，從事虛假宣傳」。
他的這番話在同一天的一個保守派集會上重播，引起了人群的瘋狂歡呼。
韓國主要反對黨共同民主黨領袖李明博指責尹錫悅靠「搖旗吶喊者和YouTube右翼極端分子」煽動政治兩極分化。為強調自己的宣言，李明博上個月進行了24天的絕食抗議，他說尹錫悅正在將國家分裂為朋友和敵人。
參加進步人士集會的人群對尹錫悅的政府有一連串的抱怨，從通貨膨脹（「除了我們的工資，所有的東西都在漲！」）到指控曾任檢察總長的尹錫悅用刑事調查來羞辱他的敵人，包括不友好的新聞媒體（「檢察官的獨裁！」）。
「尹錫悅本人就是核廢水！」一條批評其政府接受日本釋放福島廢水的抗議標語寫道。
「歷史告訴我們，當我們在街頭聯合起來時，我們能帶來決定性的變化，」現年30歲的進步派抗議者林在京（音）說。
進步派的集會常常有華麗的場面，慶祝他們從過去的軍事獨裁統治下贏得了民主。歌手諷刺政府的政策。年輕的活動人士編排歌舞表演，將尹錫悅描繪成一個無知的酒鬼。參加集會的家庭經常把孩子帶來。有些人遊行時邊走邊跳舞。
「你們準備好盡情歡樂了嗎？」進步派活動人士丘本基（音）在最近的一次直播集會上向人群大喊道。「你們準備好戰鬥了嗎？」
從表面上看，保守派的集會部分是政治集會，部分是基督教復興會。隨著講話者用充滿髒字的謾罵攻擊包括共同民主黨人李明博在內的著名進步人士，給他們貼上「朝鮮間諜」的標籤，人群中的許多人舉起雙臂高喊「阿門！」或「哈利路亞！」
但保守派也用愛國歌曲和迎合年長者口味的流行歌曲來活躍集會氣氛，比如《我這年齡怎麼了？》這首歌的副歌——「這是個談戀愛的好年紀」——被改為「這是個成為愛國者的好年紀」。
現年54歲的鄭淑姬（音）在一家日托中心工作，她最近參加了首爾市中心的一個保守派集會，她把那次經歷稱為「像是去看棒球賽」，韓國的棒球賽特別熱鬧。
「大家盡情地唱歌、跳舞、大喊，」她說。「釋放日常勞作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