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RFA博客:“那時候是秋天,風一吹,破碎的經書就和樹葉一起漫天亂飛” ——西藏文革:我阿媽的回憶

唯色RFA博客:“那時候是秋天,風一吹,破碎的經書就和樹葉一起漫天亂飛” ——西藏文革:我阿媽的回憶

1966年8月19日,拉薩五萬人集會慶祝文化大革命,西藏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正式拉開。(澤仁多吉拍攝)

4、我對校長王書記的印象很深。因爲公安廳派我參加“三教”工作組下鄉前,他還說過,她剛結婚,而且她去的話,沒有老師教藏文。他幫我說過這些話。所以我覺得他很好,後來他悄悄地讓我幫他從軍區的郵箱寄信到上海家裏,我幫過他。 好笑的是,爲了表示他們低頭認罪,就要對革命羣衆畢恭畢敬,比如他們平時都叫我“次仁玉珍”,或者“玉珍”,但現在得叫我“老次”。我這個23歲的年輕女子成了“老次”,我每次聽到都覺得尷尬。歐珠老師被喊做“老歐”,他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王書記和瞿校長除了挨鬥,還被安排餵豬、劈柴、打掃食堂和廁所。他倆戴個爛草帽,每天忙忙碌碌的。 不久我們學校成立了革命羣衆組織,學校的公章也被羣衆組織奪權奪走了。領頭的是幾個剛畢業進藏工作的大學生,從北京來的,權都在他們手中。記得其中有一個姓馬的,小馬,最積極也最厲害,當然他也被叫做“老馬”了。 我參加的批鬥會不算多,因爲沒過多久就生你了。我從來沒有去鬥過人,只是跟着喊口號。我心裏覺得不可理解,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我不像其他人,他們都是一直參加各種運動過來的,先是寫大字報,然後大辯論,接着開批鬥會。而我下鄉近半年,跟農民們“同喫同住同勞動同商量”,一回來感覺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很難接受。 所以他們就給我做工作,說你本來家庭成份就不好,這次一定要站穩立場,對那些“走資派”、“當權派”不能有同情心,這是兩條路線的鬥爭。尤其是後來成立了“兩派”(注:拉薩兩大造反派組織:一爲“造總”,全稱是“拉薩革命造反總部”;一爲“大聯指”,全稱是“無產階級大聯合革命總指揮部”。與中國各地的造反派一樣,“兩派”爲了爭奪權力,打得不可開交),這邊也給我做工作,那邊也要拉我進去,我自己心想,“大聯指”是同情當權派的,而“造總”是鬥當權派的,“大聯指”對當權派不兇,對我這種人也不兇,不像“造總”總是很強調我的出身,好像我不是革命陣營裏的人。另外你爸爸也是支持“大聯指”觀點的,這對我也有影響。 當時我們學校的一個組織叫“萌芽戰鬥組織”,屬於“造總”觀點,教導處長是隊長,一直邀請我加入。我可能是因爲經常分享他妻子帶來的上海美食,不好意思拒絕吧,就勉勉強強地加入了這個組織,參加過幾次開會,學習過幾次報紙,但不久軍區下了一個通知,意思是說凡是軍人和軍人家屬不得參加“兩派”中的任何一個組織,這樣我就寫了一個小小的聲明,表示我退出“萌芽”組織的願望,貼在食堂的窗戶上,所有人都看得見。那時候在窗戶上貼聲明的人很多,一會兒加入這個組織,一會兒退出那個組織,都這麼做。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參加過任何組織,再說不久我就生你了,住在軍區院子裏,也不用去上班,有時候去單位上看看,成了一個逍遙派。 那時候我還改過名字。當時要求人人改名字,說藏族人的名字都屬於“四舊”,有封建迷信的色彩,必須改名換姓。我們是由公安廳統一改名字的,每個人的新名字都要上報政治部批准,不是姓毛就是姓林,有的就叫高原紅。自己改名也可以,但得報上去批准纔行。我先選了一個名字叫毛衛華,但公安廳裏已經有人叫毛衛華,我想漢族名字裏也有叫玉珍的,乾脆我就叫林玉珍吧,跟林副統帥一個姓也很革命。 可是,雖說要求新名字都得用,但除了軍代表點名,平時都沒人喊,好多人都忘記了。我的一個同事小達娃叫高原紅,但每次點她的新名字她都沒反應,我們就趕緊捅她“達娃啦達娃啦,在叫你呢”,她才慌不迭地連聲說“到、到、到”。想起來簡直好笑得很。那時候的人都跟瘋了一樣。真的,文革時候人都瘋了,半夜三更號召去遊行,“噌”就出門了,全都跑到大街上去遊行,敲鑼打鼓,使勁喊口號,精神還好得不得了。 不久任何上班都沒有了,也用不着上班了,我們學校裏各個地區的學生也讓他們都回去了,不過工資還是有的。除了挨鬥的人,每個人都在鬧革命。每天不是這裏開會就是那裏開會,“咚咚咣,咚咚咣”的,到處都在敲鑼打鼓,滿街都是宣傳車和大喇叭。大字報,大辯論,還有一個大什麼。那些人的口才都好得很。你說你有道理,我說我有道理。都在說造反有理。起先天天都在打嘴巴仗,兩個廣播宣傳車就在大街上對峙着,辯論個沒完。但不久就發生武鬥了,非常可怕,那個慘狀我很幸運地躲過了,是因爲我再次成了產婦。




資料來源: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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