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RFA博客:在圖伯特,時間可以彎曲,空間可以交錯,二元之間的對立蕩然無存(八)

唯色RFA博客:在圖伯特,時間可以彎曲,空間可以交錯,二元之間的對立蕩然無存(八)

《哲蚌寺全景佈局圖》,繪於1898年,紐約魯賓博物館藏。(圖片來自網絡)

8、有一個短促的夏天給我的記憶很深:是以它每日無比眩目的陽光,和周圍八瓣蓮花的山頭上尚未融化的積雪,以及在這種反差下突然變得模糊的生活的方向,讓我第一次驚悸於生命這種進程的短促。值得慶幸的是,在日落時分,一場更加短促的彷彿甘霖的夏雨下過之後,在那座被稱作“哲蚌”意爲猶如白色天神用白米堆積而成的寺院,一萬名將結着供奉的手印高高地舉至額頭的同胞族人之中,一份珍貴的禮物悄然地降臨——“給你這把米,”一位眉心間長有一粒痣的美人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 她體態婀娜,聲音曼妙,舉止優雅,並圍裹着凡間少有的綾羅綢緞,宛如唐卡里相好莊嚴的度母,藏人尊稱的“卓瑪”。“像這樣啊,”她溫柔地說,並讓纖纖十指錯落有致地交叉着,一小簇白白的米以半數之分堆積在她的手心裏,已不似米,更似某種能夠幻化出一切美好事物的種籽。 左圖:《哲蚌寺全景圖·民俗慶典》,繪於18世紀末,比利時皇家藝術與歷史博物館藏。

展示了這座有六百年曆史並可以容納數萬名僧侶的建築羣,山腰上佈滿靜修洞。(圖片來自網絡);中右圖:兩張我保存在手機裏的照片。黑白爲1989年哲蚌寺展佛。彩色爲1997年哲蚌寺展佛。(圖片來自網絡) 

 這個手印對於初學者不太好結,一旦學會再也不會忘卻,是那麼地好看,就像一盞被盛開的蓮花環繞的酥油燈。當我小心翼翼地,將這親切的燈盞頂在低低俯就的額頭上,這時候,從晚霞輝映下壯美無比的,恍若從不曾被踐踏過的措欽大殿,傳來衆僧發出有節奏的、多聲部的誦經聲,十分恢弘而悠長,具有喚醒的力量。我周圍的人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隨之應和,正是發自內心的歌聲: “我們向大地上傾瀉了馥郁的香味, 在大地上堆滿了鮮花。 大地上有須彌山、 四大部洲、 太陽和月亮。 如同裝飾之物, 我們全心全意地將此作爲供物, 將此奉獻給十方的佛陀, 以使每一種生靈, 都轉世在幸運的條件下。”【1】 多麼罕見的大合唱啊!以唯有這個被譽爲“清涼福地”的拉薩纔有的旋律迴盪着,立即撫平了深陷在輪迴之中的人兒曾遭受的傷害和痛苦。隨着最後一個音符的彌散,攥在所有手心裏的大米被一齊拋灑出去,在某種神祕的萬丈光線下,這粒粒大米彷彿遂了人們的心願,化作繽紛的花朵四處開放,香氣四溢。我淚如雨下,朦朧中,似乎有誰的衣袂飄飄,一掠而過:“卓瑪,請攜我一起遠去吧……” 寫完以上文字,我記得是在來年之春,綠樹都已發芽,可就在前一日,拉薩明媚的陽光下卻飄起了雪花,是稀少得近乎隱而不現的雪花。堪布仁波切剛好掀起門簾站在陽光下。我們都沒有察覺到陽光下隱隱飛舞的雪花,只有他看見了。他像個孩子似的驚喜不已,連聲叫我們快來看。“看啊,”他說,“像花一樣的雪。”他還特別用了藏語中專門指花的詞彙——“梅朵”。他說:“就像梅朵一樣。” 他那結過各種手印、施予過諸多灌頂的細長雙手展開着絳紅色的袈裟,似是在迎接那些瞬息即逝的雪花,我們卻怎麼也看不見那些幾乎無形的“梅朵”。堪布仁波切就一直展開着袈裟,迎候着淡若有無的雪花,擔心隨我同來的異族人不理解他的意思,又用僅會不多的漢語強調道:“真的,真正的花,看看吧。”果然,絳紅色的袈裟上面落下了幾朵白色的雪花,雖然很快就融化了,但誰都看見了那一瞬間的“梅朵”。這時我忽然有了一種類似於過去弘法故事中那些弟子們在明瞭心性時的覺悟。確切地說,只是若有所悟。 

 居住澳洲的藏人藝術家Karma Phuntsok畫的綠度母與圖伯特多衛康三地的女子。(唯色拍攝)

 確切地說,當時間彎曲,空間交錯,已是多年、至少二十多年悄然逝去,佇立於原地並仍舊困於其中的我重溫當年的文字,似乎並未真正地領略到二元之間的對立蕩然無存的空性之本質,於是就默默地、類似自勵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你就這樣尋求你自己的智慧,它是深刻無限的!”【2】(連載結束) 註釋: 【1】轉自《西藏佛教密宗》149頁。(英)約翰·布洛菲爾德(John Blofeld)著,耿升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2年。 【2】轉自《西藏佛教密宗》230頁。(英)約翰·布洛菲爾德(John Blofeld)著,耿升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2年。




資料來源: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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