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當我們談論天花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十五)

9、“活死人”即隔離術(上)抗擊天花等疫病的手段主要是隔離、檢疫和治療,這是人類的共識和經驗。據西藏曆史學者德榮·澤仁鄧珠的著作《藏族通史·吉祥寶瓶》【1】:“大約在公元3世紀時,藏族對傳染病人,如像麻風病等採取隔離政策,這在世界醫學史上實屬最早。這個制度在《四部醫典》和其它早些的醫學著作中有記載。”比如有個民間故事講述了印度醫生遇見藏女揹着染疫的母親離家,以免傳染家人,得罪屋神。 

 吐蕃帝國贊普(君王)陵之一(唯色拍攝)

 我印象最深的是公元6世紀吐蕃第三十代君王與王后的故事,一個關於禁忌、報應和自我懲罰的故事。大致是說,王后生子後日漸憔悴,贊普問其緣故,王后聲稱需喫家鄉的食物;取來食用後果然容顏如昨。贊普好奇查看,驚見是油炸青蛙而這犯了大忌,於是得了麻風病。據說兩人都得了麻風病,爲避免惡疾傳染王子和子民,富有犧牲精神的君王攜王后做了“活死人”,應該還帶了僕從都做了“活死人”。 什麼是“活死人”?有一種說法稱活着進入墳墓,給人被活埋的感覺。但事實上不是這樣,而是在遠處修築圓形土堡,住進去後與世隔絕,從此不再與活人見面。當然活人是必須要來送食物、衣物等等的,“很遠就吹一聲號角,這時已得死人稱謂的人們,應立即避到各自的藏身屋裏。”來人留下東西后,“又要吹一聲號,這時‘活死人們’紛紛走出,享用各自應得的衣食。”【2】連他們的牲畜也屬於不可接觸者。

今西藏自治區山南地區瓊結縣是吐蕃帝國最重要的地域,有22位贊普(君主)的陵墓分佈於此。(圖片來自網絡)

 這位贊普是圖伯特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第三十三代贊普松贊干布的曾祖父。他以個人的犧牲換來了吐蕃的榮光,事蹟理當傳揚。作爲君王,“如此遵守國法,這在世界歷史上也許絕無僅有。”【3】但要補充的是,正如《天國之花》記載,16世紀初,當西班牙人發現了遠在祕魯的印加帝國是多麼地富饒,天花也就隨之而來。被印第安人奉爲太陽之子的印加國王不幸染上,留下遺言:“我的父親太陽在召喚我,我現在該走了,去待在他身邊”;之後“用石頭把自己封在房間裏,孤獨地死去”。真正的王者之死都這樣:具有高貴者的尊嚴和神祕,與俗世隔絕。 所謂“活死人”,其實就是隔離者。瘟疫的傳播與人的交往有關,爲對治瘟疫務必需要實行與人的隔離。需要說明的是,圖伯特人的這種隔離方法並不是永遠地隔離或拋棄親人,這個傳統是:三至七天或兩週的隔離。在這個期限內,躲不過去的則走上了中陰輪迴路,倖存下來的則返回人間,帶着身體上的印記繼續過着大限未到的人生。今日,新冠疫情的隔離也與當年類似。 普通染疫者當然不會有染疫的贊普和王后那樣可以做“活死人”的運氣。如德榮·澤仁鄧珠寫:“這個習俗一直延續到今日。藏區凡家中有人得了傳染病,特別是麻風病,則主動離開家人(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除外)和村寨,到無人的深山老林、僻地河溝或巖洞中居住,從不接觸家人和其他任何人。家中親屬和親朋好友等將病人所需的食物、營養品、生活用具以及探視病人的禮物,放在離病人看得見的地方,讓病人自取。” 

 拉薩大昭寺前的無字碑和“種痘碑”。(圖片來自網絡)

 所謂“活死人”,其實就是隔離者。瘟疫的傳播與人的交往有關,爲對治瘟疫務必需要實行與人的隔離。需要說明的是,圖伯特人的這種隔離方法並不是永遠地隔離或拋棄親人,這個傳統是:三至七天或兩週的隔離。在這個期限內,躲不過去的則走上了中陰輪迴路,倖存下來的則返回人間,帶着身體上的印記繼續過着大限未到的人生。今日,新冠疫情的隔離也與當年類似。 普通染疫者當然不會有染疫的贊普和王后那樣可以做“活死人”的運氣。如德榮·澤仁鄧珠寫:“這個習俗一直延續到今日。藏區凡家中有人得了傳染病,特別是麻風病,則主動離開家人(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除外)和村寨,到無人的深山老林、僻地河溝或巖洞中居住,從不接觸家人和其他任何人。家中親屬和親朋好友等將病人所需的食物、營養品、生活用具以及探視病人的禮物,放在離病人看得見的地方,讓病人自取。” 然而圖伯特人的隔離法似乎不爲他者所理解,被視爲野蠻又殘忍。霍普金斯引述那些在西藏的旅行者的記錄,“描述了天花是如何從北京傳到拉薩的。……一旦一戶人家中有人患天花,其他人就要搬到偏僻的山頂或山谷中。有人餓死在那裏。”這類走馬觀花的記錄很難說是完整的。西方探險家和傳教士等,自己對天花已經免疫,卻把圖伯特人對疫病的隔離說成不人道,這也是很自大的偏見了。其實當年圖伯特對外國人的防範,很大程度上也是出於對天花的畏懼。 傳統的隔離辦法是有效的,不然怎麼辦?全都擠在一間房子裏嗎?據說,乾隆皇帝曾讓駐藏大臣在大昭寺對面蓋了一間房子接納天花病患者,反而疫情更是擋不住,被藏人拆除。霍普金斯在書中還提到了皇帝在“拉薩的一個主神殿門口立起一塊巨石。巨石擺放的位置使所有的朝聖者都能看到,上面描述了天花爆發後應採取什麼措施。”這其實就是當時(1794年)在大昭寺前立的所謂“勸人出痘碑”,又稱“永遠遵行碑”,至今猶在,但碑面坑坑窪窪,佈滿石頭之類利器砸出的許多凹窩,連刻的字都被砸掉了,卻有兩種解釋:一種聲稱落後的藏人根本不懂可以用種痘的方法防治天花,爲此迷信“石碑研磨而出的粉末有治病之效”,就用石塊敲砸石碑索取神藥,因此這是一塊“先進的種痘碑”【4】。

 “種痘碑”如今罩在新蓋的這座中式碑亭裏。(唯色拍攝)

 另一種解釋截然不同,來自1940年代國民黨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處長和祕書合著的《西藏與西藏人》一書說,這個“‘天花公告’,不但要求藏民杜絕流放受傳染的病人的做法,提倡採取預防措施種牛痘,還禁止藏民以屍體喂鳥的舊習。從漢人的觀點看,這是十分可怕的習俗。紀念碑已被破壞得傷痕累累,足以見得藏民對此類干預的不滿。”【5】但這個出自當時在拉薩的漢人的觀察,現如今卻是被排斥的,反而鼓譟的是這個種痘碑“見證了中央政府對西藏人民的關懷”【6】,因而無比寶貴。在去年新冠疫情期間,用一座中式碑亭給罩住了,旁邊還蓋了一座相仿的中式碑亭罩住了“唐蕃會盟碑”,龐大且多餘,是對大昭寺傳統風貌的破壞。而大昭寺及周圍環境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有若干條爲了保護普遍性價值的國際公約是需要遵守和尊重的。 註釋: 【1】 《藏族通史·吉祥寶瓶》,德榮·澤仁鄧珠著,西藏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不久被當局禁。 【2】《藏區政治史》:夏格巴·旺曲德典著,中國藏學出版社內部資料,1992年。 【3】見德榮·澤仁鄧珠的《藏族通史·吉祥寶瓶》,517頁。 【4】拉薩“勸人種痘碑” :書寫天花疫情後的種牛痘功績這段歷史https://mp.weixin.qq.com/s/TJ27RsaTl9lMiijCYoKfLQ 【5】《西藏與西藏人》,沈宗濂、柳陞祺著,柳曉青譯,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年。 【6】 拉薩大昭寺旅遊攻略之種痘碑http://www.bh2255.com/picture/dazhaosi-6248/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資料來源:達賴喇嘛西藏宗教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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