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平措汪傑先生談昌都戰役和“導火索”格達活佛(二)

唯色:平措汪傑先生談昌都戰役和“導火索”格達活佛(二)

中共宣傳畫:紅軍經過康區,朱德與格達活佛會面。(來自網路)


1950年10月的昌都戰役結束之後,中共軍隊坐鎮昌都,經常開大會。王其梅作為18軍第四把手,在慶功大會上對被俘的藏人官兵講話,“他說到我們都是階級兄弟的時候哭了,還嗚嗚地哭得不行,這個對阿沛是很有觸動的。雖然阿沛當時坐在台下的地上,跟所有俘虜一樣,但他還是很驚訝。他跟我說,沒想到這麼大的軍官還會這樣哭,”平汪先生回憶道。 但是,有一位在拉薩的噶廈官員對王其美的印象很差。他的名字是恰巴·格桑旺堆。他說:“1951年,第一批人民解放軍從西康騎馬到了西藏,這是東部路線,帶隊的是王其美,還有平措汪傑等人。那時,西藏政府在拉薩河大橋附近搭了帳篷迎接他們,解放軍一來,樹林裡和牆上都貼了標語,內容大致是‘為格達活佛報仇!’‘帝國主義滾出西藏!’我們照常給王其美和平措汪傑獻了哈達。王其美發言,手敲著桌子,聲音也大得很,和標語一樣的內容。王其美個子雖然很矮,但說話很凶。我們過去沒有聽過共產黨說話,那是第一天和西藏政府見面,他沒什麼客氣的。”[1] 

 有關格達活佛的宣傳片截屏。(來自網路)

 說到格達活佛,是康區甘孜縣白利寺的住持,早在1936年即與“萬里長征”逃經康區的中共紅軍有過接觸。平汪先生在他很重要的一篇文章《回憶紮喜旺徐同志》[2]中寫道:“紅軍抵達康北重鎮甘孜。在此期間,根據黨的有關決議,在朱總司令的宣導下,建立了具有歷史意義的‘博巴政府’,即‘藏人政府’,驚動了國民黨當局,這是他們萬料不到的事件。根據史料所載,‘博巴(藏人)依得瓦(中央政府)’革命黨黨綱共有十條”。包括:“番人(藏人)獨立,建立博巴依得瓦獨立政府,博巴坐自己的江山”及“聯合紅軍和贊助博巴獨立的一切團體和個人”等。

 曾任昌都總管、噶廈噶倫的拉魯·次旺多吉宣傳片封面。(來自網路)

 格達活佛被任命為“博巴政府”的副主席,幾位康區有名的上層精英分任各職,深信“一切贊助和同情博巴人民獨立的國家或民族、政府和軍隊,都是博巴人民的朋友”。正在饑寒交迫的逃亡路上的中共紅軍,對這些藏人“莊嚴承諾”:“無條件地承認他們有民族自決權,即在政治上,有隨意脫離壓迫民族即漢族而獨立的自由權。中國共產黨與中國蘇維埃政府,應實際上幫助他們的民族獨立與解放運動”[3],也因此得到了藏人給予的救命回報。據中共官方檔,在紅軍經過阿壩地區前後十六個月中,格勒得沙政府(是當時在藏人土地上幫助建立的另一個藏人政權)支援糧食約1000萬斤,牛、羊、馬、豬等牲畜約20萬頭;在紅軍經過康北地區期間,博巴政府提供糧食約450萬斤,並收留、安置、保護了上千紅軍傷病員。不過這兩個政府都歷時很短,僅僅數月即告解散。 1950年初,當中共軍隊又抵藏東康區卻已今非昔比,而是大軍挺進。格達活佛被任命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等。接著,正如平汪先生的傳記中所寫,“我們一直在做兩方面的準備:一方面,我們組織軍事進攻;另一方面,我們盡力去說服西藏政府接受和平解放。我們派出像格達活佛這樣的宗教領袖去昌都,同當時在昌都的拉魯談。”[4]請注意,格達活佛是被“我們派出”,而非中共官宣所說的“自告奮勇”、“主動申請去拉薩”等等。他率管家等隨從,于7月24日到昌都,“在等待拉薩的許可中,格達仁波切得到所有轉世喇嘛的尊敬與禮遇”[5],8月22日突生急病過世,終年48歲。 他的死成了重大事件,以致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因病服下過量藏藥致死。但時任十八軍宣傳部長、後任新華社西藏分社社長的樂於泓,在1981年發表的《和平解放西藏日記摘抄》中寫道,他1951年8月26日在拉薩拜訪噶廈高官噶雪·曲吉尼瑪,自稱很早就“反對親英美”、“曾堅決主張派和談代表去京”,並與格達活佛同一師門的噶雪·曲吉尼瑪透露,“他聽說格達是拉魯害死的”[6]。有意思的是,2007年民族出版社出版《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合訂本,樂於泓日記中關於格達活佛之死的這段話被刪除。這是為什麼? 而拉魯·次旺多吉在經歷了1959年3月後的入獄、1965年的特赦、文革結束後的“統戰”,與噶雪·曲吉尼瑪一樣,均獲西藏自治區政協副主席等高位。他對這一指控婉轉否認。在《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十六)》,即他的自傳專輯中“格達活佛到昌都和談”這一章,將他與早年就熟識的格達活佛推心置腹的多次交談寫得很清楚。比如他問:“為什麼要這樣急著解放呢?”格達活佛說:“解放西藏是毛主席和史達林商定的,是得到蘇聯支持的。為了解放西藏,蘇聯還支援了嘎司六九汽車數百輛。西藏是世界屋脊,這與國際上爭奪世界屋脊有關,所以要很快地解放西藏。”又比如,格達活佛在病故前已寫好給解放軍的信,告知噶廈願意和談,請求推遲進軍時間。就格達活佛的死,拉魯說就是生病,藏醫診斷是“腸胃絞痛”。而格達活佛服用了自己帶的藥丸,當夜去世。拉魯強調:“關於格達活佛的去世雖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但當時我所耳聞目睹的實際情況就是這樣。”[7] 

 中國官宣網站至今仍寫:“美、英等國的情報機構參與了叛亂。親手殺害愛國藏民首領格達活佛的英國人福特被抓獲。”(來自網路)

 但是第三種說法顯然最強悍,認定格達活佛是被帝國主義在西藏的代表、帝國主義特務福特下毒害死。而福特,即羅伯特·福特(Robert Ford),是個27歲的英國人,受雇於西藏政府,在昌都當了兩年的無線電報務員,昌都戰役後隨戰敗藏軍逃亡時被抓。 無論哪種說法,格達活佛的死被認為是“導火索”。“這一重要事件的發生,在當時直接影響到和平解放西藏的整個進程”,18軍軍長張國華的女兒在書中繼續寫道:“……到拉薩去調解的格達活佛遭到暗害,致使北京的態度明顯地強硬起來。1950年8月23日,毛澤東指出:‘如果我軍能於10月佔領昌都,有可能促使西藏代表團來京談判,求得和平解決(當然也有別種可能)。’遵此,西南軍區於8月26日正式下達《昌都戰役的基本命令》。”[8]。可是包括這本書在內,諸多的中方官宣都言之鑿鑿地寫道,格達活佛一去昌都就無音訊。18軍的偵察員直到9月初的一天,才“不經意”地、卻很震驚地,從正在野花怒放的草地上燒茶喝的“七八個趕騾的藏民”那裡,驚聞格達活佛被害死的死訊。這不明顯是自相矛盾嗎? 注釋: [1]朱瑞:塵封的西藏(回憶錄上)——恰巴·格桑旺堆先生的回憶 http://zhu-ruiblog.blogspot.com/2013/04/blog-post_5.html [2]平措汪傑:回憶紮喜旺徐同志 https://web.archive.org/web/20071104160754/http://gangjanba.middle-way.net/article/2007/0206/article_60.html [3]同[2]。 [4]《一位藏族革命家:巴塘人平措汪傑的時代和政治生涯》(A Tibetan Revolutionary: The Political Life and Times of Bapa Phüntso Wangye),梅·戈尓斯坦,道幃喜饒,威廉·司本石初著;黃瀟瀟譯,香港大學出版社,2011年出版。 [5] 《龍在雪域:1947年後的西藏》,茨仁夏加著,謝惟敏譯,臺灣左岸出版社,2011年。 [6] 《西藏文史資料選輯第一輯(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周年選輯)》,政協西藏自治區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 [7]《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十六)——拉魯家族及本人經歷》,拉魯·次旺多吉著,民族出版社,1995年。 [8]《雪域長歌:西藏1949-1960》,張小康著,中共黨史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資料來源: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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