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屆心智與生命對話會第四天——教育研究中的倫理與慈悲

第33屆心智與生命對話會第四天——教育研究中的倫理與慈悲
第33屆心智與生命對話會第四天的討論主題是教育研究中的倫理和慈悲,就是要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在當代教育中,是否需要有獨立而完整的倫理教育,為什麼?什麼是未來一代人需要培養的倫理? 今天主持對話的協調人是Daniel Goleman。主持人一開始就請達賴喇嘛尊者就這個問題發表評論。達賴喇嘛說,人類的本性是善良的,有很多科學研究得到了大量證據來證明這一點。但是這個世界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問題,我們人類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痛苦呢?那是因為我們作為個人缺乏人類一體的觀念,不能從整體上看到問題的本質。很多煩惱,如果我們能換一個角度,看到整體,看到實質,煩惱就能消除。這就是智慧。佛法認為,煩惱產生於無明,也就是蒙昧和無知。在日常生活中,讓我們煩惱不已的小心眼其實就來自缺乏足夠的認知,使得破壞性的情緒執著於我們心智的某個點。即使是宗教信徒,也有這樣執著於自我而產生煩惱的。 達賴喇嘛尊者再一次提到古印度的佛教大師們的教導。寂天大師說,所有的安樂來自於愛他人,所有的煩惱都來自執著於自我。我們人類是群居性的動物,我們必須依賴於他人的愛才能生存,這是人類的本性。如果我們遵循古印度佛教大師們的教導,就不會去傷害他人,不會執著於自我,就不會陷於煩惱之中。 達賴喇嘛說,當今世界的環境生態問題在警告我們,地球的資源有限,如果我們要在這個星球上生存下去,我們必須合作。既然我們必須共同生存下去,那麼不如大家快樂地生存,一起生存。在察覺差異的時候,唯有通過對話來解決差異。二十一世紀是對話的世紀。無論是個人,家庭,還是社區和人類總體,幸福最終來自善良的心。 達賴喇嘛提到了藏傳佛教金剛乘中一些護法神的忿怒相。他說,這些憤怒相不是古印度佛教中原有的,而是後來的人們加上去的,它們並不是要你用這種忿怒來對待他人。無限的慈悲心才是佛法的真正強大之處。當他人被煩惱所纏的時候,是我們悲憫的物件。佛教的核心力量是建立在認識世界本質的智慧基礎上的慈悲心,也就是佛教徒常說的空正見和菩提心。所以,達賴喇嘛說,學習相對論和量子力學有利於我們認識物質世界的本質,對空正見的幫助很大,也促使我們看到我們自身的本質,不執著於表面,所以也有利於慈悲心。 第一個坐上熱座的Robert W. Roeser是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教授,是一位兒童教育專家,他要講的是兒童與青少年成長過程中道德養成的生物學的和社會文化與與歷史的因素,分析這些因素是怎樣互相發生作用的。 他說,兒童教育研究要觀察和回答這樣的問題:兒童是什麼時候產生正義感的,兒童的道德準則來自哪裡。 兒童教育的研究證明,兒童的道德感開始於生物層面,最後完成於文化層面。觀察證明,人類從出生時就有慈悲的種子,嬰兒會隨著他人哭而哭,嬰兒會和其他嬰兒分享資源,在生物學意義上有分享的能力和行為。 Roeser教授放了一段錄影,五個月大的小孩觀看兩個小狗玩具表演的故事,一個小狗是幫助他人的,另一個小狗是刁難他人的。然後拿出兩個小狗玩具讓嬰兒挑選。孩子選那個幫助他人的小狗。達賴喇嘛馬上問,這個結果是不是一種巧合?答案是,對3-5月大的嬰兒進行同一實驗,87%的結果是嬰兒挑選善良的玩具狗。 在嬰兒挑選食物的時候也同樣,小孩傾向於挑選和善良的好人一樣的食物。 達賴喇嘛提問,嬰兒什麼時候開始能通過語言來做出這樣的選擇。答案是,18個月。 Roeser教授說嬰兒從四個月大開始有“我”的概念。達賴喇嘛說,佛教認為自我認知從胎兒開始就應該有了。他說,胎兒有時候會在母腹中踢,這是不是對母親的某種反應? 著名大腦神經科學家理查·大衛森笑著回答說,我們大概永遠難以回答這個問題,也許問問母親們可以知道一些答案。Roeser教授說,觀察證明,三歲的孩子就會有“我們”和“他們”的概念,就會有“我們”一起同甘共苦的概念。同時,觀察證明,孩子接觸到不同的人,有利於培養慈悲心。 但是,他指出,美國的學校裡學生之間的競爭心對培養慈悲心是不利的。所以,在當代社會鼓勵競爭的時候,要培養分享和合作的理念,要讓學生通過分享帶來快樂,體驗這樣的快樂,從而養成分享和合作的習慣。 說到這裡,達賴喇嘛尊者有感而發,做了一番評論。他說,誰都喜歡和朋友生活在一起,誰都不喜歡敵人。但是,朋友和敵人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為造成的,是人的認知和態度造成的。即使是動物,也和人一樣,需要他人的愛和説明才能生存。人為的敵人來自於狹隘的認知,忘記了自己依賴於他人才能生存。 然後他說,我們和中國的兄弟姐妹,我們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如果他們尊重我們,我們沒有理由不尊重他們,我們也一定會尊重他們。就像他們給了我們美味的食物,食物滋養了我們的身體,而我們有豐富的佛教遺產和傳統,這些遺產可以滋養他們的精神。我們可以在一起互相幫助。你需要快樂,我也需要快樂,我們可以一起快樂。 達賴喇嘛又說,現在的學校教育太注重物質層面的教育,而忽略了精神的教育。不要以為精神層面的價值養成只是宗教的事務,這樣想是不夠的。教育是我們共同的事務。 他又說,對於佛教徒來說,佛的加持產出成果必須通過你自己的行動,所以,雖然念經對你個人的修行是有意義的,但是對社會來說,光念經是不夠的,光念經而不落實到行動上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尊者的這一告誡非常深刻。 第二位坐到熱座上的是一位著名的法國喇嘛,馬修·李卡特。他以科學訓練和研究生涯開始,卻出家以喇嘛為畢生事業。他有多種有關佛法和哲學的著作,剛出版了一部有關利他主義的哲學著作。他今天講的就是利他主義和面向世俗倫理的慈悲心。 他從學校中的霸凌(欺負同學)現象說起。有一項對719名學生的觀察調查發現,霸凌者、受害者和保護弱者的同學,並不是不知道對錯,他們之間的區別是霸凌者缺少慈悲心,而保護者有慈悲的態度。所以,建立在慈悲心基礎上的倫理並不是注重“對”和“錯”,而是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會導致他人快樂或痛苦。 李卡特的演講極有邏輯性,最後他強調了結論:所謂價值中性的教育不應是教育的選擇,學生應該培養價值,而價值來自於教育。 第三位坐上熱座的是Sona Dimidrijan。她介紹了在學校中對學生進行慈悲心訓練的實驗。這一實驗按照現代科學的規範,在兩組學生間展開,並比較結果。一組學生採用精心設計的認知訓練,包括打坐冥想和觀想訓練,目的是培養慈悲心;另一組學生則通過手機等工具重複瞭解一些真實的痛苦事件。兩組學生都要求對相同的痛苦事件捐助能緩解苦難的金錢。然後比較兩組學生的捐助行為。得出的結論是,培養慈悲心的認知訓練能明顯地提高學生內心的同情並產生行動,並且明顯降低痛苦的故事造成的心理壓力;而單純地不斷重複瞭解痛苦的故事,漸漸地會使學生降低反應強度,產生心理上的屏障,而且會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 達賴喇嘛問,對自己不喜歡的人,厭惡的人,當聽到這樣的人遭遇痛苦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你們研究過嗎? Sona Dimidrijan回答,我們沒有專門的研究,但是我們有些研究與此有一些相關性。研究表明,人們對與自己有更多相似性或相關性的人,反應更強烈。 達賴喇嘛尊者說,真正的慈悲心要延伸到自己不喜歡的人。他又問神經科學家理查·大衛森,對自我的執著,慈悲等情緒,在人腦中可以察覺到嗎? 大衛森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說,對大腦的觀測可以察覺某些情緒和感情,而慈悲心的修行在大腦神經科學中有什麼樣的結果,這些是正在進行中的研究項目。 今天上午開會期間氣候突變,周圍山峰濃雲籠罩,大雨瓢潑,氣溫急劇下降。與會者前三天的午餐都是在露天大棚下的自助餐,簡單適口的素食,在喜馬拉雅山溫暖的陽光下,非常舒適。小喇嘛們擔任服務員。今天與會科學家和觀摩客人被邀請到法王府內的會議廳裡,我們有機會和達賴喇嘛共進午餐。 會議廳內佈置了兩排長條桌,鋪著雪白桌布,已經預先擺好了杯碟刀叉和飲料。仍然是自助餐,素食。大家順序落座以後,達賴喇嘛坐在餐桌端部,左右是科學家們。這時我們可以近距離地看到尊者。83歲的尊者精神氣色極佳,在上午三個小時的會議後,毫無倦容,依然不停地和周圍的人說著話,開著玩笑。然後,他站起來,慢慢走到擺放食物的桌子前,接過小喇嘛遞給他的盤子,挑選了一些食物,笑嘻嘻地走回座位。這時候大家才開始排隊取食。 對於我們來說,和尊者共進午餐是難得的經歷。 這次心智與生命研討會與我們以前參加過的幾次會議有一點不同,即每天下午的討論之前,主辦方會邀請一、兩個機構或組織來向大家介紹他們的活動,稱之為“慈悲行動”(Compassion in action),也就是將慈悲心貫徹到具體行動中,而不是僅限於空談和個人修行。“慈悲心”和“利他主義”精神必須通過“行動”,即具體的社會關懷,才能改變人文環境,使世界變得更好。下午有兩個組織介紹了他們的工作。 第一個組織叫做“西藏兒童零肺結核”(Zero TB in Tibetan Children)。這是幾位美國醫生與位於達蘭薩拉的德勒醫院建立的合作計畫,目標是在西藏流亡社區根除肺結核。十年來我們雖然多次到達蘭薩拉參加研討會,在流亡社區進行口述歷史訪談工作,卻不知道西藏流亡社區兒童的肺結核比例是世界最高的。向大家介紹“西藏兒童零肺結核”計畫的Zorba Paster 醫生說,他們希望通過最先進的診斷和治療方法,在西藏流亡社區根除肺結核。此外,他們還為德勒醫院籌款購買了一台發電機。在電力不足的山區,有了發電機,在突然停電時,醫院就能自己發電。他引用了達賴喇嘛尊者的一句話作為結束語:“快樂生活始於健康。” 接下來,塔塔社會科學研究所(Tata Institute of Social Sciences)的兩位青年教師介紹了該校的世俗倫理課程。這個課程包括三個方面:認識自我,批判性思維和普世價值。 在科學家和教師們的討論中,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Kimberly Schonert-Reichl教授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很多年前,她的兒子還是三歲幼兒,有一天她到幼稚園去接孩子時,老師把她拉到一邊,告訴她孩子那天“出了點狀況”,他和另一個孩子搶玩具,把那個孩子的臉抓破了。Kimberly 正要去訓斥兒子,老師說事情已經處理過了。怎麼處理的呢?被抓的孩子哇哇大哭,老師把“肇事者”帶到一邊,讓他坐下,自己坐到他對面,問他那個孩子為什麼哭?“肇事者”說因為他很生氣。老師再問:他為什麼生氣?肇事的孩子承認是自己使他“感覺不好“。老師再問他能不能做點什麼,讓那個孩子好過一點?最後,老師和犯錯的孩子商量出一個辦法: 找來一張紙巾,用涼水沾濕,犯錯的孩子為另一個孩子冷敷。Kimberly說,她走進教室,看到自己的三歲兒子和那個孩子正在玩耍。 Kimberly說,老師處理這件事的方法有別於通常的“懲罰-補償”方式,即犯錯的孩子被罰,受傷的孩子得到全部玩具作為補償,而是把這個“狀況“轉化為一個學習機會,讓孩子明白自己行為給別人帶來的感受,以及怎樣通過具體行動來化解衝突。大家都同意,從幼兒期開始啟發、培養孩子的同理心和慈悲心,有益於對孩子後來的發展。 關於充滿暴力的電子遊戲對兒童的負面影響,大腦神經學理查·大衛森回憶起幾年前他曾應邀參加一個在白宮的會議,討論是否以後可能設計出沒有暴力行動的電子遊戲。他希望電子遊戲業能承擔社會責任,設計出沒有殺人場面的遊戲。 明天將是這次對話會的最後一天。


資料來源:丁一夫 /李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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