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一原子─記達賴喇嘛和物理學家的一次對話

中國政府在一九九四年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談會上,確定了保守強硬派的政策,改變了胡趙時期反思西藏政策錯誤的態度,而決定採取「拖」的做法,把西藏的一切苦難和問題都推到藏人自己身上,指望拖到達賴喇嘛之後西藏問題自然消失。他們認為,時間不在達賴喇嘛一邊。此後,他們也很關心,達賴喇嘛對這種「拖延」政策是否感到焦慮?是不是會因焦慮而絕望,因絕望而屈服?他們想不到的是,達賴喇嘛不僅是一個政治領袖,也是一個有極深修養的高僧。對於這個世界,對於時間,達賴喇嘛有深刻的認識。就在外界猜想達賴喇嘛一定感到焦慮和沮喪的時候,達賴喇嘛的精神狀態和日常活動一點不受干擾,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一九九七年和幾位當代物理學家的一次對話,我們就可以從中看到達賴喇嘛的心胸和世界觀。 達賴喇嘛尊西方物理學家為師 達賴喇嘛認為,藏傳佛教是古印度佛教那蘭陀學院理性傳統的繼承人,歷代那蘭陀學派的高僧對外部世界的本質有很深的探索、思考和辯論,積累了浩瀚經典,這些經典保存最好的地方是西藏的寺院,西藏的僧侶至今還在學習這些經典。另一方面,西方物理學對物質世界的觀察和認識有極高的成就,那是另一種文明傳統的結晶,但是東西方文明所面對的是同一個外部物質世界。達賴喇嘛和其他宗教領袖不一樣的是,他不是對西方物理學採取避而不見的態度,而是充滿好奇,千方百計一窺其真諦。他七十年代訪問歐美,立即要求拜訪西方科學家。在達賴喇嘛的科學自傳《一個原子中的宇宙》中,達賴喇嘛提到了最初給他講解當代物理學的科學家,特別是德國科學家卡爾‧馮‧魏柴克,以及被視為二十世紀最有影響的理論物理學家之一的美國科學家戴維‧玻姆。達賴喇嘛稱他們是自己的科學老師,和他們結下了長久的友誼,每次出訪都要找時間拜訪,直到他們先後逝世。 從八十年代初開始,達賴喇嘛和西方科學家形成常規性的對話平台,主要集中在心理學和神經科學方面,這是因為西方神經科學家們主動要求瞭解西藏佛教的冥想修行中的科學機制,這個對話平台叫做「心智與生命研究所」。同時,達賴喇嘛瞭解西方物理學的熱情不減,於是,一九九七年十月末,五位西方物理學家和一位哲學家組團前往達賴喇嘛在印度達蘭薩拉的住地,在此就當代物理學和宇宙學展開了一連五天認真的對話。 令人印象深刻的物理學家陣容 領隊的物理學家阿瑟‧查恩茨是著名天體物理學家,而且對人文科學有很深的思考,著作等身。他帶來了在奧地利工作時的同事,世界聞名的實驗物理學家安東‧翟林格。安東‧翟林格在量子物理學基礎方面的理論和實驗有開拓性貢獻,是現在迅速發展中的量子信息學領域的領軍人物。另一位物理學家是美國喬治亞理工學院的戴維‧芬克爾斯坦,作為一位理論物理學家,他有一些前沿性的思考是非常深奧的。在這次對話中,他的一些想法連在場的其他物理學家都感覺抽象難懂,他的抽象理論思維和安東‧翟林格成為明顯的對照。翟林格堅持實驗物理學家的規範,認為物理學家只能研究物理現象,而「只有實驗能夠觀察到的現象才是現象」。阿瑟‧查恩茨則是在兩人之間,起到了實驗與理論兩個領域的橋樑作用。 另外兩位物理學家,一是普林斯頓大學天體物理學家皮埃特‧哈特,有一顆行星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還有一位是天文學教授喬治‧格林斯坦。 當達賴喇嘛和一組科學家對話的時候,科學家們通常會邀請一位哲學家或科學史專家參加,在哲學或科學史方面提供專業知識,指導對話。這次達賴喇嘛和西方物理學家的對話,邀請了哈佛大學中國歷史和哲學教授杜維明先生。查恩茨認為,有一位華人哲學家和史學家參與這次和達賴喇嘛的對話,有著特別的意義。 物質世界本質和佛教的空性觀 五天的對話是從微觀世界開始的,由實驗物理學家翟林格領頭介紹二十世紀量子物理學的發現,這些發現顛覆了自伽利略和牛頓時代以來經典物理學的根本觀念,向人類提出了一些難以理解的問題。理論物理學家芬克爾斯坦解釋了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的時空觀,以及新物理學對人類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的邏輯學提出的挑戰。最後兩天的對話則轉向天文學和宇宙學的宏觀世界,科學家們向達賴喇嘛介紹了大爆炸理論,暗物質的思想,宇宙是否無限,是否有邊界,以及宇宙的未來。這些內容充滿了驚人的發現、困惑與爭議。 科學家們十分迫切地想知道,佛教和東方文明長久以來是怎樣對待這些議題的,有些怎樣的思想。達賴喇嘛興致勃勃地傾聽科學家們對他進行的科普宣講,時不時提出問題要求解釋。達賴喇嘛對佛教那蘭陀學院近千年積累的經典瞭如指掌,特別是公元二世紀龍樹菩薩開創的中觀論傳統,那是達賴喇嘛的強項。當科學家們在講解中提問佛教的觀點時,達賴喇嘛信手拈來,如數家珍,一一介紹歷史上的佛教大師們是如何分析的,常常令這些知識淵博思維嚴謹而非常挑剔的科學家讚歎不已。 西方物理學家們和達賴喇嘛一起回顧了東西方對外部物質世界的認識過程。粒子論曾經是西方科學長期以來對物質本質的認識,直到現代基本粒子的發現和量子力學的確立,粒子論有了本質上的改變,當代物理學對於物質結構的認識,是經典物理學匪夷所思的。達賴喇嘛告訴科學家們,古印度佛教也有類似的粒子論,認為物質世界是有幾種基本的粒子所構成的。但是,佛教思想家們通過思想強度極高的分析,最後得出結論認為,對物質結構的分析可以一層一層深入,最後達到精微層面,是一切物質的本質的層面,那就是空粒子。達賴喇嘛對空粒子的描述,讓科學家們驚歎。古印度佛教思想家通過思維和辯論所敘述的空粒子的性質,竟和近百年西方新物理學的發現如此「平行」。西方科學家想知道,東方佛教思想家在沒有實驗儀器,沒有數學定量手段的條件下,是如何在近兩千年前得出這樣精細的結論的。 現代物理學是建立在實驗和數學推理基礎上的高度複雜的體系,但是物理學也依賴於「思想實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肇始於他的幾個著名「思想實驗」。而這種純粹在頭腦中進行的假設、推理和辦正,恰恰是佛教的傳統思想方式,特別是藏傳佛教的辯經,就類似於這樣的「思想實驗」。參加對話的科學家從佛教的空性觀,看到了人類思想的巨大潛力。 實相、虛相和名相 杜維明先生在五天對話中起了很大的引導、解釋和協調作用。每當西方科學家對東方思路理解困難的時候,就請杜維明來解釋。人作為觀察者、外部物質世界作為觀察對象,語言作為工具,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三者各自的局限,杜維明的闡釋非常精彩。他的解釋實際上是中國道家的思想,而佛教中有非常微妙的方法來定義和區分實相、虛相和名相,這些知識對於所有人都是非常有啟發意義的。五天的對話,最後以哲學家杜維明的長篇講話作結。 達賴喇嘛後來說過,古印度佛教中的科學,叫做「內觀」科學,注重的是人的內在心智,在這方面佛教科學是有優勢的,但是,對外部物質世界的認識,當代西方科學遠遠走在前面,佛教應該向西方科學學習。達賴喇嘛在十多年後終於成功地在佛教格魯派寺院裡安排學僧們學習現代科學,開創了佛教面對現代化的革新。 佛教的時間觀念是非常特殊的,理解一百五十億年前發生的大爆炸一點沒有困難。在這樣的時間觀指導下,達賴喇嘛在現實問題上具有常人不備的超越心態。他一直在別人以為不可能的困難情況下做著該做的事情,最後達到的成就卻是別人難以企及的。這一切,大概是中國政府那些政治動物們看不到也不願面對的。 轉載-動向雜誌第370期


資料來源:丁一夫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