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採訪為丹增德勒仁波切請願的藏人

地點: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雅江縣紅龍鄉,藏語是康-雅溪卡-紅龍。紅龍鄉又稱“塔子壩”。 時間: 2008年6月9日。 採訪人:唯色,王力雄。 被採訪者:俄多,女,為丹增德勒仁波切上訪民眾之一。 事件:當地高僧、享有盛譽的丹增德勒仁波切,於2002年4月7日被構陷製造5起爆炸案而被捕。當地藏人洛讓鄧珠被指控是爆炸案的執行者遭槍決。丹增德勒仁波切則被判死緩,後改無期徒刑。2007年4月底,丹增德勒仁波切的信眾,紅龍鄉村民俄多、阿帕蔔姆等許多村民,赴成都到四川高級法院呼籲,要求見丹增德勒仁波切,在長達二十多天的決死堅持下,當局退步,讓丹增德勒仁波切的妹妹與仁波切見面,這是6年來的第一次。兩個多月後,即7月初,村民們再次要求見仁波切,並要求政府公開仁波切的“罪證”,俄多等許多村民被捕,遭關押三十多天。當地鄉民要求放人,到鄉政府抗議,遭到驅逐…… 丹增德勒仁波切被當地藏人尊稱為“大喇嘛”、“喇嘛”、“古修”,上師、先生的尊稱。以下訪談記錄中也稱阿安扎西、活佛。 說明:俄多主要講述了2007年兩次抗議的經過。因為俄多說的是當地帶有藏語風格的漢語,四川口音,倒裝句,所以她說的漢語通常是在甘孜州境內可以流通的那種漢語,其實需要翻譯。也因此,以下的採訪文字都是對她講述的漢語的翻譯。 俄多: 因為喇嘛被抓走多年,去年4月底的時候,我們去了成都。我們找到法院,問這件事可不可以查,法院說可以。我們又問這樣會不會被抓,法院說不抓。這下,我們鄉里來了很多藏人,今天來明天也來,都不回去,都說如果見不到喇嘛,我們死了也不回去。如果不解決,我就想跳河,我真的想跳河自殺。我們這麼做了以後,才解決了。 是在榮傑阿扎【1】被抓之前,我們去請願的,先去了雅江縣上,再去了成都。要求見活佛。我們說了,如果見到活佛,活佛自己對我們承認他犯了錯誤,那麼我們就無話可說。我們很誠懇地對政府說了,活佛到底有沒有犯錯誤,到底有沒有犯罪,我們都不知道,所有群眾沒一個人知道。我們沒有辦法啊。活佛被抓走五年多了,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 啊啊,不要說我沒有見過,他的親戚們也都沒有見過,他的妹妹們也不能見。他的妹妹們跟我們一起去成都了,我們看見(單位的)牌子上寫著“高級人民法院”,我們就進去了。我們一起有9個人,但是活佛的妹妹們和其他幾個人都不懂漢話,只是一直哭,抓住法院的人哭。我會說漢話,我說了,喇嘛如果真的有錯誤,沒關係,讓喇嘛當面給我們說一下。 唯色:你們自己在成都問問問,這麼問到的是不? 俄多:我們到處問,這樣才問到法院門口了。我們問了很多天。跟他們吵架了,也跟他們好好說話了,也常常哭。我們大家全部一起哭。後來他們說,那你們自己去問監獄吧。 我知道一點漢話,我哪裡都去過,我就一路問,問到在新南門汽車站的對面有條河,河的對面有個監獄。我問了監獄,他們先說不知道,後來說查一下,一查他們馬上就知道了,有喇嘛,但不知道關在哪個監獄。他們就打了電話,然後就說沒有喇嘛這個人,讓我們回去。我們只好回去了,但我們也給他們說了:如果你們不來,如果你們不解決,那你們看著辦吧,我一定要跳河自殺。喇嘛是死是活不知道,被抓了五年多,不讓知道死活的道理是沒有的。 這以後,他們來了,我們都哭了,他們說,你們不要哭。我們當中有個老頭子,他豎著兩個大拇指哀求他們。他說,我求求你們啊,讓我們見喇嘛一面,求求你們。後來他們說,喇嘛是被關在監獄裡的,喇嘛還活著,那麼你們先寫一封申請書,可以見喇嘛,沒問題。但是,他們這麼說了,我們還是沒有回去。這期間,雅江縣和紅龍鄉的幹部來了兩三次,他們要我們回去,硬要我們回去,拉扯我們(俄多比劃被拉扯的動作)。 唯色:你們在成都住了好多天? 俄多:住了二十三、四天。我們這麼多人,只有一千元。每天只吃中午一頓飯。後來,他們又說把你們的戶口拿來。可是我們沒有一個人帶戶口,喇嘛的妹妹們也沒有帶戶口,我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繼續住下去。 鄉上的幹部又來了,他們讓我們回去,說現在有了一個檔。一個什麼樣的檔呢?我認識幾個漢字,是甘孜州的一個檔,上面說你們要見面,可以;但是現在不行,你們必須回來,喇嘛的妹妹們可以見,你們不能見。這樣我就答應了,我說可以,我們不見可以,喇嘛的死活知道了就可以。然後他們又來了,我答應回去,但是我們一起來的鄉親們不怎麼願意答應,但我答應了,這樣可以,有了這個檔可以。 這樣以後,喇嘛的妹妹們見到了喇嘛。這是第一次見面啊,快6年了,就見了一次。 唯色:你沒有見到? 俄多:我怎麼能見得到啊?!後來,因為當初抓喇嘛的時候,他們說是他在雅江縣有炸藥洞,還說了很多很多,都是他的罪證,所以7月幾號的時候,我們有9個,哦不,8個婦女,又去抗議了。 唯色:都是女的嗎? 俄多:全都是女的。男的不能去,去了馬上就會被抓走,就會被槍斃。所以,我們8個,8個女人一起去的。那天是早上,我們坐上我們自己的兜兜車(運輸車),往雅江縣去了。我的意見是去縣城的街上,不要去馬路上,在馬路上,別人都看不到。 這之前,我們去見了喇嘛的妹妹們,她們說,算了吧,喇嘛肯定沒事,但是我說了,法律,現在中國有個法律嘛,叫法律嘛,喇嘛有什麼錯誤沒有什麼錯誤,我們應該查一下,不查的話……現在我還是這麼說,我心裡一點都不信(那些罪名),真的。現在我還每天都在想喇嘛怎麼樣。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事,那我們無話可說。幹部們還是每天都說(喇嘛)做了那些事,不管喇嘛做了或者沒做,他們都說做了。他們對我們說(很不耐煩的樣子):做了做了,你們喇嘛做了那些事。他們就這麼說。這樣不行啊。讓我們和喇嘛見一個面,喇嘛如果承認說是我自己做過那些事,那我們以後一句話都不再說,真的。 我們去雅江縣那次,有8個人,坐車,早早就走了。但是他們知道了。快到雅江縣的時候,他們來阻攔。我們就下車跑了,把車子扔了,車是我們自家的。我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縣上。到了縣上,她們說是先吃飯吧,我就去刷牙了,我刷完牙過去,突然他們公安一下子撲過來,喊著“逮,打”(抓唯色的胳膊),就這樣,把我給抓了。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就喊「逮,打」把我抓了。我仔細一看,這些人不會是公安吧,沒有穿制服,什麼制服也沒有穿。所以我也就反抗了(做出用腳踢的動作),我用腳踢他們。一起來的尼姑們也被抓住了,尼姑們沒有力氣,也不反抗,就被抓了。我就大聲地罵他們:過去你們冤枉了喇嘛阿登彭措,現在又來冤枉我們。我這麼喊了,也用嘴咬了他們,也用手抓了他們。四個年輕男人就來拖我,就這樣子,把我從街上拖走了,“沙……”,一路上都是被拖走的聲音。我就喊了,你們是藏人嗎?大家看啊,以前他們這麼對待喇嘛阿安扎西,現在又這樣對待我們,你們這麼做吧,我不在乎。我把想說的都說了。 那個阿帕蔔姆,她胖,她不會說漢語,只會說你們搶劫,犯人,搶劫。再也不會說別的。本來我們這次專門是為喇嘛阿安扎西來的。政府說雅江城裡有炸藥洞,我們是來看炸藥洞的,現在你們指給我們看。可是他們沒有什麼能給我們看的。我說了,在雅江縣找不到炸藥洞的話,等於是誣陷。阿安扎西被抓進監獄的第一個原因,是說他有炸藥洞,但是沒有炸藥洞嘛,政府說的是假話啊。說他殺了人這也是假話,全部都是假話。 後來他們把我關在監獄裡,我還是說這些,全部都說了,但是沒人聽。我被關了35天,在監獄裡35天。就關在雅江縣監獄。腳上(指著腳)還銬的有大大的腳銬。在監獄裡關了幾天後,他們來問我,問今天你想什麼?我想什麼?阿安扎西什麼錯都沒有,你們就把他關了。我天天都這麼說。所以後來他們再也不提阿安扎西的問題,對我說,你好好地呆著。今天來明天來,每次來,他們都說你好好地呆著。但是阿安扎西的問題不說清楚,我的心到現在還不定,我不安心…… 前幾天我也說了。有個工作組來了,一個月前頭吧,問我:你還有什麼說的?我就說了,給阿安扎西定的那些罪,我至今一個都不信。不相信不相信,我一點不相信。他們說的是假話。 啊啊啊,阿安扎西從來……啊啊,把我脖子砍了我也不相信。阿安扎西是個什麼樣的人,把我腦殼打了我也不怕。真的。阿安扎西!啊啊啊,他們不講道理,怎麼能這樣做!阿安扎西連一個蟲都不殺,怎麼會殺人? 他們說假話,全部說的都是假話。而且,他們是一夥人,他們全部都是一夥的。這個幹部來了,說阿安扎西不好,那個幹部來了,說阿安扎西不好。唉,我耳朵裡頭一點也聽不進去。我天天哭。他們說的全部是假話。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啊,我們被壓在這個底下(她用拳頭比劃了一下),一句話也不能說。說了我們馬上就會被抓。 阿安扎西……我倒不存在,阿安扎西的問題,給哪個人都可以講,我自己不怕,一點都不怕。當真不怕。可是沒有辦法。阿安扎西見不到。我們這樣說了,給高級人民法院講了,但他們不聽。阿安扎西做過那些事也好沒有做過也好,他們說有那就有,他們說有就等於有。我們家鄉的人全部都在哭,我背後鬧的人多得很,唉唉,就這個街上,全部都來了,不讓車走。 阿安扎西簡直是……不是我一個人信他,我這個人話多,所以我在說,實際上所有人的心頭,唉呀像是一直壓著一塊石頭…… 唯色:那,仁波切現在怎麼樣? 俄多:當時是三個妹妹見到仁波切了。她們回來說,給仁波切穿的是犯人的衣服,他的腿也不好。不過現在關在成都,現在聽說好些了。說是以前差點死了。 現在阿安扎西的事情,還是沒有可以說的地方。但我想說,哪裡我都可以去說,我每天都想說。但我沒有能說的地方。我一個人的生命可以擔保,不存在。但是沒有能去說的地方。我一出門就要彙報……昨天前天,他們還說,你聽話得很,現在去成都拉貨沒問題。去年,我去理塘也要彙報,從理塘回來了,要彙報我回來了,到哪裡去了都要彙報,給鄉上彙報,鄉上的幹部都是藏族。 之前的幹部說阿安扎西不好,後頭來的幹部也說阿安扎西不好。以前他們說阿安扎西有個炸藥洞,裡面放了炸藥,上面種了樹,還說有女人的這個(比劃乳房,指的是胸罩)……這樣的道理有沒有?他們還說,阿安扎西用不著躲躲藏藏嘛,好多喇嘛都有老婆,他也會找一個女人……這些話,他們說的多得很,他們以為我們會相信,他們以為這麼說了,我們就會對阿安扎西不高興,他們以為。啊啊……阿安扎西這麼規矩的喇嘛,把我的腦殼打了我也不信他做這樣的事,真的。 唯色:喇嘛好得很。 俄多:啊啊,他不是一般好!他對妹妹們的照顧一般,對媽媽的照顧也一般,但是對老百姓好得很。他沒什麼錢。那年抓他的時候,他有兩萬塊錢,這是因為之前他的媽媽去世了,他攢了兩萬塊錢準備給母親修一個佛塔,結果他們又說活佛壞話了,又冤枉活佛了。活佛有兩萬塊錢算什麼?!我們群眾有一兩萬都沒問題,啊嘖啊嘖……這麼樣子個中國,中國不行……現在我們沒有辦法,我們沒有辦法,我們有辦法了我們要鬧,鬧完了就被抓,抓完了就關在監獄裡頭,沒有用啊,現在再也不說了,把嘴巴閉上。 王力雄:他關你35天,有沒有給你寫個東西? 俄多:他們說有炸藥洞,是他們自己說的嘛。我去看炸藥洞,為什麼不行?你們說有炸藥洞就有炸藥洞,說有炸藥就有炸藥,還說炸藥洞往上有三公里,往下有三公里,前面有三公里,可是哪裡有三公里?指給我們看嘛。如果有,那阿安扎西不行,我們不喜歡他。但是沒有嘛。還有什麼可以給我們看的?他們說,不知道。實際上哪裡看得到?!他們就這麼霸道。 (出示雅江縣監視居住的檔) 我們這裡三年了,從來沒有過節日。節日,三年沒有節日。整個塔子壩。三年沒有節日過,三年。節日,從來沒有節日過。人們都一直哭哭哭哭哭,現在還在哭。一問就……你去問嘛,問完了就……阿安扎西這個名字提不得,我們這裡,沒有人不哭。你不能說。那些老人,那些老婆子老頭子死的時候,就喊阿安扎西的名字,喊喊喊,一直喊喊喊,喊著他的名字死了,真的。這樣的人多得很,不是一兩個人,真的。這個喇嘛是……啊啊啊,這麼,中國這麼對待這樣一個喇嘛,喇嘛什麼錯事都沒有做過(哭泣)……我們家鄉,有個老頭子,還有幾個人死的時候喊喊喊,喊阿安扎西,想死了。可是再也沒有辦法。死了也沒有辦法。阿安扎西…… 去年我們9個人不去的話,阿安扎西的死活我們哪個都不知道。大家都在說也許被打死了吧,已經死了吧,病死了吧。都這樣說。去年沖在前頭的人是我,我聽得懂幾句漢話,說得來幾句漢話,但全部說不來,但是他們說的我聽的懂。就這樣子,我們9個人去了。全部是女的,害怕了嘛,男的。全部都是女的。阿安扎西妹妹三個,其他的是我們村子的,我們一個村子。阿帕蔔姆也在。 我一般住在理塘。你那次來的時候(指的是1999年),是過節的時候,我回來了,這裡經常不回來。節日的時候我回來。去年夏天我來了,來的時候是個節日,阿安扎西……我們不說阿安扎西,我們尊稱他是古修(先生的意思)。古修在的時候,我們幸福得很。去年耍壩子(草原聚會),又鬧了。鬧的是我,鬧的又是我。第一個是我,第二個是阿帕蔔姆。我這樣子鬧了。我說了,第一個說,抓阿安扎西,沒有搜查令,我這樣子說了,在家鄉人面前。第二個,沒有逮捕證。第三個,沒有判決書。他們家人說了,什麼都沒有。我這樣子說了。可是,中國共產黨的政策是這個樣子,爸爸和兒子不團結的時候,那個什麼,可以有法律。阿安扎西的事情,也可以有法律啊,我這麼講了。講了幾次。第十二天晚上,我們跑了。跑到雅江縣。第一個是我通知。 唯色:全部都是你哦。 俄多: 全部倒不是。先是阿帕蔔姆,但說話的全是我。 唯色:就你們兩個。 俄多:就我們兩個。其他人主要是不會說漢話。所以我說了。阿安扎西如果做過這些事情,那我們沒有辦法。他自己做了,我們沒有辦法。可是阿安扎西的那些罪行,哪個都不清楚。當初審判他的時候,我們一句話沒說。這次我說了,第一次沒有搜查令,第二次沒有逮捕證,派出所沒給,他們家裡我一個一個地問了,沒有,根本沒有。 俄多丈夫說:她出門要請假。到處都有人監視她。專門監視她的人多的很。 俄多:現在說了,好一點。心頭憋死了。沒有說的地方。 (俄多親戚插話):現在沒有辦法。現在。 俄多:沒有辦法,只有忍。等等等等等喇嘛…… 唯色:問題是喇嘛判的是無期徒刑啊,怎麼辦呢? 俄多:不是無期徒刑,康定(法院)說是,親戚也這麼說的。當初審判的時候,先是洛讓鄧珠來了,他是喇嘛的親戚,現在被槍斃了。最後他來了,喇嘛來了,他被兩個員警抓來了。喇嘛說了,說全部罪名都是冤枉他,他什麼事也沒做,然後他這個樣子(掙扎)鬧了。但是判決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審判很快,一個小時,不讓人去看。抓喇嘛的那個員警的帽子「噠噠噠……」滾到地下了,喇嘛的嘴裡被塞了一個毛巾。 王力雄:我們過一段兒就回去,你想說啥,你現在對著這個(攝像機)說。 俄多:阿安扎西……在成都的法院,我們也要求了,如果阿安扎西他自己承認犯罪了,那我們沒有辦法。但是有沒有犯罪,我們希望喇嘛能夠當我們的面,能夠親自告訴我們一下。讓我們見一次喇嘛。看不到喇嘛,見不到喇嘛,我們很痛苦,我們很想念喇嘛。喇嘛從來……,哦呀,我脖子被這樣我也不相信(比劃砍脖子)…… 俄多丈夫插話:喇嘛有錯誤沒有錯誤,喇嘛的事情一句話都不能說,在這個地方。 俄多:不能說。 俄多丈夫:說了就不准,說了就有問題來了。 俄多:去年,我們被抓後,我們的賽馬節,哦,全部都鬧起來了。有幾個老頭子沖到員警跟前,(指自己腦袋)說:喇嘛如果有錯誤的話,把我們馬上槍斃吧。那些員警就挨個問老百姓。這個員警做調查,那個員警做記錄,把老百姓一個一個地叫過去。我們已經被抓了,就把兩個老頭子老婆子釋放了,但他們還是說,喇嘛沒有做哪些事,那樣子的事喇嘛沒做過;有幾個婦女昏倒在馬路上。啊嘛,鬧了鬧了,三天(俄多丈夫:鬧的人多得很)。記者來了,拍了照片,但是他們從記者手裡搶照片,還說你們不准拍。你們說……中國共產黨做的事情,在我們這個地方沒有一件好的。 俄多:我正在收蟲草。今天見到你,哎呀很高興。唉唉,怎麼辦啊,就憋憋憋,一直在心裡面憋著。喇嘛千諾(禱詞:喇嘛護佑)。我每天早上,一早上都在祈禱喇嘛千諾喇嘛千諾,晚上也祈禱喇嘛千諾,如果不說這個還有什麼可說的?去年抓的時候我倒不害怕,一點都不怕,你們去縣城嘛,你去問嘛,問俄多(是個什麼樣的人)。去年我一點都不怕,有關喇嘛的事,我什麼都說了,不過再說也枉自嘛,我們在這個底下(比劃拳頭),哪個會管?唉,之前我去成都的時候,我說是說了,他們記錄了,寫了很多,但我不相信他們,他們中沒一個好的。 唯色:喇嘛的妹妹還在嗎?今年肯定不太好,今年拉薩發生了事情,所以今年你們再抗議的話,肯定不好辦。 俄多:她們經常給我打電話:俄多,她們說。大妹妹什麼都沒有說,我說了。我說你們不要怕,抓我就抓我嘛,我這樣子對她們說了,實在沒有辦法,她們。阿帕蔔姆(豎大拇指)好得很,但她不懂漢話,她漢話一點都不懂,她只有膽子大,再又能做什麼?喇嘛的事情,如果你說一句話幾句話,她知道了一定高興得很,她會這樣子做(握住王力雄的手)。 唉,她想死了,她。實在沒有辦法,她想喇嘛得很,她每天都在說喇嘛,每天都在說喇嘛。反正,念叨喇嘛的人多得很,一天天呼喊喇嘛,喊著喇嘛名字死的人多得很。我們在成都的時候,這些都給他們說了。但他們不聽。報告交上去了也不理睬。 唯色:唉,簡直是太那個了。簡直是太可憐了。把喇嘛整到監獄的人是哪些? 俄多:說是一個喇嘛。是個喇嘛。理塘寺的喇嘛。 你說,在成都天府廣場,放這麼一個炸藥(比劃),阿安扎西為什麼嘛?但他們緊接著就抓了喇嘛。(王力雄插話:還有洛讓鄧珠)是的,洛讓鄧珠,但是喇嘛他們兩個並不親,而且現在(把洛讓鄧珠)槍斃了,再到哪裡去問他?馬上就槍斃了。但是他說了不是他,他沒有做過。開會的時候……是談判……審判的那年,他什麼都沒有說,只說了先前說的都是假話,結果他的嘴巴被堵了,嘴巴堵得滿滿的,阿安扎西的嘴巴裡也塞了一張毛巾。結果就這個樣子判決了,有這樣審判的嗎?現在已經知道沒有判決書,現在什麼都沒有,我們也見不到喇嘛,一年、二年、三年、四年……去年我們鬧了一次,見了一次喇嘛,以後呢,不可能了,就像今年,啊,今年有點複雜哦。 唯色:今年更見不到了。 俄多:更。 唯色:古修RS也給我說了。他還寫了文章,寫的藏文嘛,翻譯成漢文了,現在翻譯成英文了,帶到美國去了…… 俄多:謝謝謝謝謝謝謝謝(突然掩面哭泣)……我們想喇嘛想得要死。我們再也見不到喇嘛了……謝謝謝謝謝謝……去年,喇嘛關在哪個監獄裡,我們不曉得,但是喇嘛的死活知道了……謝謝謝謝謝謝……也許會有這麼一天吧?我關在監獄裡頭的時候,我想我的這些話可能會有地方說,我每天都這麼想著。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地方,現在沒有可以訴說的地方。謝謝謝謝……(哭泣) 唯色:(哭)不謝哦,不謝。(說藏語)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藏人。 俄多:(哭泣)(藏語)是是是,感謝啊感謝,是是。不是我一個人,所有人都是,心裡面痛苦,痛苦,好多年了,以前我們沒有鬧過要見喇嘛,去年鬧了,才有了喇嘛的消息。 唯色:(哭)(藏語)我們只要能做,一定做。如果有用當然好,但是現在不知道。這個政府的政治不知道。但是我們有努力的心。古修RS寫的文章,寫了你們的經歷,現在漢文英文都翻譯了。 俄多:感謝啊感謝。在喇嘛的事情上,我們沒辦法抗爭,但不想抗爭的人一個都沒有。可是抗爭不了,我們已經被壓在這個底下(拳頭比劃)趴著,去年一抗爭就被抓了,他們連男孩子都打,我倒是沒有挨打,剛抓我的時候,他們想打,但很多人都看見了,他們不能打……那麼,法院裡頭,審判,再也沒有審判了,是不是? 唯色:沒有了哦。現在是無期徒刑嘛。 王力雄:對,沒有了。要有判決書的話可以上訴。現在就沒有判決書。 唯色:法院審判的時候,應該給一個判決書,他們這個沒有給嗎? 俄多:哦,沒有給,什麼都沒有給。 唯色:什麼都沒有給,這個完全是違法的嘛。 俄多丈夫:亂抓的嘛,亂抓的。 俄多:違法的,亂抓的。去年告狀的時候,這種告可以有,只是他的妹妹們不懂怎麼告。而且,沒有判決書,沒有逮捕證,什麼都沒有。我當時還問過,判決書肯定有,(妹妹說)沒有,什麼都沒有。 唯色:他們什麼檔都沒有給家人啊,唉……(完)


資料來源:自由亞洲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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