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下密院法會見聞 (二)

法會上的“茶博士” 舉辦這樣一場大型傳統式法會,有很多人們不大注意,但卻是不可缺少的任務。其中之一是幾十名“茶水供應者”,他們拎著灌滿熱茶的大鋁壺,一天數次在坐得滿滿的人群裡東倒西歪地走動,往人們伸出的各種容器裡倒進熱氣騰騰的奶茶或者酥油茶。倒茶的時候還得把壺托得穩穩的,不慎灑下幾滴,一定會落到人身上。這可真不是個容易的活兒,得有把子力氣,還得有點兒功夫才行。不知道藏語管他們稱作什麼,漢語裡管茶館裡專職給人茶碗裡注水的夥計叫“茶博士”,意思是倒茶也是個技術活兒,並非等閒之輩可以勝任的。 法會上的這些“茶博士”更不是等閒之輩可以勝任的。不說別的,他們來回不是拎著茶壺慢悠悠地走,而是提著壺飛奔。 第二天的法會,我在場外拍照,正按著快門,突然聽到背後一陣腳步聲。一轉身,只覺一道熱風迎面撲來,緊接著紅光一閃,一個僧人從我面前呼一下掠過。沒等我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旁邊有人一把將我拉開,說時遲,那時快,一群僧人拎著大鋁壺飛奔而過。這時候,為安檢而關閉的大門已經打開,僧人們呼呼地衝進大門,然後放慢腳步,分散進入法會場地,彎腰為眾人倒茶。 三萬餘人的茶是怎樣煮出來的?我逆著僧人奔來的方向,繞到一座二層樓房後面。樓房後有個大棚子,很多提著鋁茶壺的僧人圍著一口大鍋。原來這裡就是“茶房”。過去一看,我的天!這輩子從未見過那麼大的鋁鍋。那鍋的直徑足有一米五以上,鍋蓋豎在一旁的木架上,差不多有一人高。鍋邊橫著一根漿型木棒,想來是用來攪拌奶茶的。此刻,鍋裡還有半鍋奶茶,鍋邊站著個身強體壯的僧人,他穿了件黃背心,頭上紮著一條紅巾,大概是為了防止頭上的汗珠掉進鍋裡。壯僧雙手握著一根兩米多長的木棒,棒子一頭栓了只鋁鍋,木棒一沉,舀起一瓢,不,一鍋,奶茶,木棒一舉,奶茶隔著大鍋倒進一個大漏斗裡,一鍋正好灌滿一壺。壯僧手裡的木棒一起一落,動作乾淨俐落,準確無誤,真像個武林高手。過了一陣,另一個同樣打扮的“武林高手”走過來,接過他手裡的木棒,“高手”退到“茶房”外,大口喘氣。 我溜進茶房,發現地上半埋著四口大鍋,其中兩個大鍋蓋著蓋子,鍋沿冒著細微熱氣,看樣子正在煮茶。茶房不遠處垛了一堆木柴,顯然奶茶是用木柴煮的。正想看看灶是什麼樣兒,一個管事模樣的僧人走來,打著手勢要我出去。一群年輕僧人提著茶壺在我身後走過來。轉過了二層樓房,他們突然拔足飛奔。我環顧四周,原來經堂邊的草地上站著一位老僧。他手裡拿著一根小棍子,指揮“茶博士”們往哪個方向送茶。僧人一見他,立刻飛奔起來,四周只聽見一片劈裡啪啦的腳步聲。 據說,在法會上送茶必須飛跑是源自西藏的古老傳統。在西藏飛奔送茶,是因為高原氣候寒冷,熱茶必須在最短的時間送到人們碗裡,以便趁熱喝下去。南印度氣候溫暖,其實並沒有這個必要,但傳統就是傳統,在任何地方都是要遵守的。 漢人佛教徒 法會期間,我在下密院的雪域五明佛學院寄宿,這裡是一個國際社區,可以遇見來自不同國家的人,都是到這個學校來學習藏語文或者短期學佛的。在聽不懂的各種外語中聽到母語就特別敏感。在此相遇的,都是佛教徒,若語言相通當然要多攀談幾句。 我大致估計一下,出席這次法會的漢人大概有三百來人,大多數來自臺灣和香港,少數來自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習慣上我們把這些人叫做境外漢人。還有一些是境內來的佛教徒,大概有幾十個。 佛教徒互相之間都稱呼“師兄”或“師姐”,不管是不是比你更年輕,都是這麼叫。沒有人稱呼別人“師弟”或“師妹”,大概是因為排行按皈依佛陀的年頭來算的,稱呼對方師兄和師姐是表示對方學佛更精深,向對方致敬的意思。境內來的和境外的漢人佛教徒是看得出來的。臺灣香港來的師兄師姐們成群結隊,他們通常是佛教團體的成員,互相熟識,有上師帶領。有些師兄師姐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熟門熟路。他們互相招呼,互相拍照,言談之間非常輕鬆。 境內來的漢人就有點不一樣。在海外其他地方,國內剛出來的人常常給人大聲喧嘩的印象,在這裡恰恰相反,他們比境外來的師兄師姐更安靜一點。他們有組團出來的,也有單槍匹馬一個人來的。雖然是二十一世紀了,但是單獨一人到南印度來取經,不通英語,只靠佛教人士的介紹,就來參加這樣一個盛大而殊勝的法會,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 為什麼呢?我和國內來的師兄師姐們坐在一起聽了一天經,趁機瞭解一下他們的情況。 以前聽說中國政府打壓基督教但是要扶持國學,鼓勵佛教發展,所以在中國內地,去未經政府認可的教堂禮拜有風險,沒聽說過上廟裡學佛會遭遇壓力。其實不然。如果只是上廟裡去燒香求佛保佑全家平安健康發財,那還不是一個認真的學佛者。認真的學佛者要在上師的指導下學習經典,過在家修行的生活,而現在國內這方面最可靠的老師是藏傳佛教的上師。如果你在藏傳佛教的上師指導下學佛,而且有幾個十幾個師兄師姐一起探討佛理,國保照樣請你喝茶! 中國的國保太無所不能了。現在國內出國旅遊成風,去印度旅遊司空見慣,但是這些學佛者要到印度來旅遊,卻可能被國保攔下來。一位師姐告訴我,在機場出關的時候,看到驗證的警官按了一下電鈕,就出來了兩個人,告訴她不許她出境。這叫邊控(邊境控制)。 師兄師姐們最後是怎麼來的呢?有些人是先去西藏拉薩旅遊,從西藏出境去尼泊爾旅遊,再從尼泊爾申請印度簽證,來印度旅行。他們不是藏人,不能到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聯合國西藏難民接待站請求協助。他們全得靠自己,舟車勞頓地來到印度南方。 還有一些師兄師姐是先申請到歐美或澳大利亞探親或旅遊,然後轉道印度。 對於境內師兄師姐們的處境,我們這些境外來的都心知肚明,大家誰也不說,卻都明白,這些師兄師姐還要回到境內去的,但願他們吉祥安寧。誰也不問他們的姓名地址,誰也不要求大家一起合影。我在法會現場攝影,也萬分注意不把鏡頭轉向境內來的師兄師姐。 其實,他們只是一些認真的學佛者。在下密院,人們一般是不談論政治的,因為當下政治相比佛教義理來說太形而下了。師兄師姐們在一起談的是佛理,是修行。佛教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而印度是佛教的發源地,是佛陀三轉法輪的吉祥之地。師兄師姐們來到此地,是要來此學佛,來此取真經的。 我真心地希望能有更多國內的師兄師姐能到南印度下密院的雪域五明佛學院來短期或長期學佛。這是一個免費的國際學校,只需要少量食宿費用就可以了。這個學校會協助有志於來此學習的人申請印度的學生簽證,協助安排交通。詳細聯繫方式可以在學校的網站上找到。 中文翻譯蔣揚仁欽 藏傳佛教是以藏語文為基礎的。藏傳佛教保存了古印度佛教歷代大師們經典著作的藏文譯本或梵文本,寺院裡的誦經和念咒都必須用藏語文或古梵文,所以,一個真正的藏傳佛教僧侶必須精通藏語文。 藏語是一種單音節語言,而藏文是在古梵文的影響下創制形成的文字,以後又影響了蒙文、滿文等文字。藏語文是一種非常優美的語言和文字,但是,據說也是一種非常難學的語文。 達賴喇嘛尊者可以熟練使用英語,但是當他講經說法的時候,他是一定用藏語的。這次法會上多數是藏人僧侶,部分是來自各地的藏人民眾,他們聽尊者講經沒有語言問題。可是法會上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人,還有我們這樣不通藏語的漢人。於是,法會安排了英語、俄語、義大利語、法語、日語和中文的同聲翻譯,各語種的翻譯通過FM無線電廣播,我們都拿一個小收音機收聽中文翻譯。 法會安排漢人坐在漢語翻譯蔣揚仁欽的四周。我以前幾次聽尊者的講經,都是蔣揚翻譯的,但都是遠遠看到翻譯,這一次卻是盤腿坐在蔣揚的身邊,見識了蔣揚翻譯的風度。 如果你看過達賴喇嘛尊者和聖嚴法師在1998年世紀對話一小時視頻,一定會對那位眉清目秀的翻譯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蔣揚。蔣揚是臺灣出生的漢人,十二歲就來到印度達蘭薩拉,在尊者的親自關照下學習藏語文,修習佛法。蔣揚不僅漢藏英語流利,藏學西學皆通,而且修習藏傳佛教的顯密宗,達到相當水準。 蔣揚的座位就在聽經的漢人中間,只是一個一尺見方的棉墊,再加一個比一個鞋盒大不了多少的小檯子,帶有一個話筒。蔣揚在開場前進來,跟眾人點頭打了招呼,脫下鞋放在棉墊下面,在棉墊上盤腿坐下。尊者在遠處的法座上盤腿而坐,連講兩三個小時一動不動,蔣揚同聲翻譯,一連兩三個小時也是腰板筆挺一動不動。 這功夫,不服不行。 尊者這次法會的內容是相當深奧的,蔣揚要翻譯尊者的講經,必須對講經內容相當熟悉,自己也有一定的修行功力才能勝任。師兄師姐們對蔣揚的功夫,都佩服得不得了。 尊者在講經過程中的講解開示,蔣揚一句一句跟著翻,非常流暢。有時候他還會在翻譯間隙加一句讚歎評語:“我覺得剛才這一段的解釋挺好的。”我們大家當然都知道這一句是蔣揚的話,不是尊者的話。有時候他說,“這一點很重要”,我們就不知道這是蔣揚的評論,還是尊者的原話。可這也沒關係,對於我們來說,他們師徒倆誰說的都很重要。 尊者講課有現代風格,他會留意聽眾是否疲倦,適時講個笑話,開一句玩笑,讓大家輕鬆一下。蔣揚一邊翻譯,一邊欣賞尊者的講課風格。有時候他翻著翻著,突然噗哧笑了起來,然後就格格地笑個不停。等到他把尊者的笑話翻譯出來,接下來他道歉說,剛才有一段因為翻譯笑話所以沒記下來。 蔣揚的這種翻譯風格,我挺喜歡的,他不是一句一句機器人般做語言轉換,而是在和聽眾交流溝通。他的翻譯非常清晰流暢,聽起來不費力,而且,聽他翻譯,你感覺不是在聽翻譯,而是一個師兄在和你一同理解和欣賞上師的講課。


資料來源:李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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