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世界的盡頭

來到世界的盡頭
在世界的盡頭學習佛家的刻苦,在寧靜的房間面對自己的靈魂。 西藏與印度交界,海拔四千公尺的喜馬拉雅山高原荒漠,有著難以言傳的景致、無法想像的孤寂。 來自台灣的攝影師林麗芳,趁著冰雪封山前,在這裡細細領會生命的頑強與美麗。 王菲的《人間》唱到:「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朧。」在那個被紀錄片導演、攝影師林麗芳稱作「世界盡頭」的地方,她看見了自然的嚴苛與美麗,也深刻感受人的渺小與孤獨,眼中逐漸朦朧的是她背後的世界:這個紛亂不止、喧囂不息、資源不乏卻分配不均的人間。 那裡是名叫斯必提(Spiti)的荒山縱谷,位於印度北方、喜瑪拉雅山脈西隅。北接喀什米爾的拉達克——這裡被稱為「世界的盡頭」、東臨西藏最荒僻的阿里地區,再往西就是達賴喇嘛領導的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達蘭薩拉。 她此行的目的,是在這海拔四千多公尺的高山上,拍攝一部關於藏族安尼寺廟的紀錄片。這是林麗芳繼《心子》及《朝聖者》之後,第三部以藏傳佛教僧侶為題材的作品。這個想法在她心中沉寂了好一陣子,直到今年五月中,才因緣際會有了行動的契機。 安尼,是藏傳佛教對女性出家人的稱呼。林麗芳計劃以喜馬拉雅山的安尼作為核心,一探她們的信仰生活與學習故事。 她先造訪位於喀什米爾省拉達克地區(Ladakh)的安尼協會,訪問創辦人帕爾莫醫生,隨後再搭乘兩天的車,來到斯必提的帕莫村(Pangmo)。此處雖是印度領土,但藏族世居於此,文化也深受藏傳佛教影響。她來這座約有五十位安尼的寺廟借宿一個月──最小的安尼年僅四歲,最大也不到五十歲。而這裡的領袖,是位年僅二十一歲的年輕安尼。 通往帕莫村的路艱難崎嶇,在這樣的高原地帶,一年約有八個月會因大雪封山而無法通行,是個連藏人都覺得很辛苦、待不住的地方。她在轉運城市馬納利滯留了兩個星期,只為了等雪消融、路開通,才得繼續前進。 聖地的美景 凡人的考驗 沿山開闢的道路蜿蜒曲折、陡峭險峻,霎時映入眼簾的窗外景色,讓原先還擔心暈車的她驚嘆不已,就這麼拿起相機一路拍到目的地。美雖不能勝收,卻能教人專注忘我、憂煩暫歇,這裡是攝影師的天堂。 林麗芳隻身一人背著行囊、帶著攝影器材來到山區寺廟,當安尼們問起今後的生活該按客人招待,或與安尼一同飲食,身為紀錄片導演的她自然選擇後者。 不久,她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的絕妙美景,其實也代表土地貧瘠。高山上物資匱乏、運輸不便,除了青稞,連馬鈴薯都難以種植。安尼們每餐的固定菜色是白飯一碗,有時會有豆子湯。只有寺中一位五十餘歲的佛學老師,早餐另配有雞蛋,這就是難得的奢侈。 而安尼們唯一的享受,來自藏人每日必不可少的奶茶,能驅寒和補充營養。牛奶和奶油來自寺廟放養的四頭牛,全靠她們自行餵養和採製。 寺廟中的作息,是日復一日的規律與緩慢。 安尼們固定早上五點起床,去老師面前背誦經文、接受抽考,接著做早課、吃早餐、開始早上的課程。中午用餐、休息之後繼續上課,直到下午茶時間才能稍微放鬆。她們會用自己喜歡的杯子喝奶茶,一邊背經或做些功課,準備傍晚的辯經。此外也得輪流煮飯、打掃,甚至寺廟整建都得自食其力。 偶爾,林麗芳會趁午休或傍晚出門散步,在寺廟附近走上一兩個小時。平時則跟著他們作息,同時盡力克服生活中的諸多不便。她說,在這裡,「風火水土都是困難的。」 一無所有 少即是多 每天早晨,得走上十幾分鐘,才能到溪邊梳洗,但來自遠山冰雪消融的溪水太過「凍人」,要把毛巾沾濕、貼近臉頰,她都得鼓足勇氣。 取水不易,喝水也難。想喝杯溫水,都只能自己靠著電湯匙在房間裡煮一小杯。然而「電」在這裡也是奢侈品,往往來電半日、停電三天,若來不及在來電時間內,為攝影機、手機等各種現代器材充電,那就只能搭上每日來回各一班的巴士,前往車程一個半小時的村莊市集,就這樣耗上一天。 這是唯一的充電方式,也是唯一能吃到雞蛋的途徑。 在這裡,一顆平凡無奇的雞蛋,卻能發揮神奇的效用——能暫時紓解吃不飽的飢餓,以及對食物的想望。林麗芳說,某天早上與安尼一起用餐時,寺廟的老師把她叫到面前聊天,並送了她一顆搭配早餐的雞蛋,當下她心中燃起的感激與雀躍,至今仍難以忘懷。 她也想起某次與兩位老安尼一同步行途中,看見路旁綻放的小花時,她們興奮的模樣,只因那是冰雪封山前轉瞬即逝的美麗。 這樣的生存環境是考驗也是啟發,因為艱難、因為稀少,能給予就是多、要珍惜的也多,與山下生活相比,多就是少,少就是多。 犧牲物質 忍受孤寂 蒼穹之下了無一物,最無法預料的苦是萬籟俱寂,一度令初來乍到的林麗芳想逃回家。夜晚,當世界變得無聲無息,反而難以入眠,那是種令人不安的靜。 就連白日,也能感受天地間形單影隻的無所相依。讓她更能感受到,「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每個人都很重要。」在這個人口密度跟氧氣一樣稀薄,每平方公里僅有兩人的荒山中,無論是寺廟僧侶或鄰近村民,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卻濃厚純樸,心防很低,因為必須彼此緊密聯繫、互相照料,才能在險惡的自然條件下生存。 交流溝通是必需品,即使林麗芳不會說藏語或印度話,但雞同鴨講、比手畫腳,也好過無人對應的寂寥。 對於拍紀錄片的創作者來說,這裡或許是個完美的環境。每天睜開眼,看到自然的壯闊就想著拍照、拍片,除此之外一無可想,但條件是必須學會犧牲物質和忍受孤寂。 回到台灣的她,立即投入剪輯工作,要將這百日來的體會化為影像作品。林麗芳說,那裡是個「跟自己的靈魂很接近」的地方,在如此嚴苛的環境,面對自己的內心,她發現,原來,「人並不需要那麼多。 (轉載-天下雜誌584期)


資料來源:陳茂康、洪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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