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中間道路上的中間人

西藏共產黨創始人丶如今中共內部資歷最深丶年齡最大的老資格共產主義者平措汪傑(平汪)先生在今年兩會開幕之際出版了他近年一系列理論著作的壓軸之作——《平等團結路漫漫:對我國民族關係的反思》。出生於1922年,92足歲生日已過的平汪非常重視他這本​​33萬多字的文集,將其稱之為“我的政治遺言”。這是一位老革命家留給子孫後代的囑咐。對於沒有經歷過上世紀的風雲變幻和國家與民族災難的年輕人來說,這本書讀起來並不輕鬆,但是,這本書值得每個注重中國民族問題的人留意。這是一本在歷史上留得下來的書。 平措汪傑是巴塘人。巴塘屬於藏人所說的“西藏三區”中的“康”,平汪就是典型的康巴漢子。在他兒時,巴塘名義上是在國民政府治下,實際上當時軍閥混戰,巴塘是四川軍閥劉文輝的地盤。那時巴塘有國民政府辦的新式學校,也有外國傳教士辦的華西學校,巴塘少年能在那裡學英語。那時的巴塘人要爭取的是“康人治康”。少年平汪第一次離開家鄉前往內地,先要趕著犛牛走到打箭爐,即現在的康定,然後到大足,再坐船順長江而下。後來,平汪進了國民政府政治學校特地設立的蒙藏班。青年平措汪傑勤奮好學,精通漢藏英文,會唱歌,會彈琴,醉心於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也熟知上世紀上半葉的漢丶藏丶康之間的複雜關係。 1939年,平汪發起成立了藏人的共產主義組織。作為西藏共產黨的創始人,他聯繫過中國共產黨丶蘇聯共產黨,還親自前往印度聯繫了印度共產黨。他在拉薩從事革命宣傳,和各類開明的改革派人士都有接觸,也和拉薩政府中的開明貴族保持了良好的關係。有整整十年的時間,他們這些西藏共產黨人孤軍奮戰,宣傳西藏的變革,直至保守的西藏政府把他逐出了拉薩。 1949年,中共在取得全國勝利,即將進入西藏以前,才主動聯繫西藏共產黨,把他們這些青年西藏革命者吸納到了中共之中。朱德親自打電報聯繫平汪,要求平汪在解放軍進​​藏的過程中提供至關緊要的協助。 平汪的西藏共產黨組織,為中共入藏派出了一百多個熱情能幹的藏族幹部。平汪親自組織了解放軍入藏需要的幾十萬頭駱駝丶犛牛和騾子。這個時候,平汪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是超過十年革命史的老資格革命家,有相當紮實的共產主義理論修養,經受過革命考驗,共產黨相信他。他又是一個熟悉西藏政治丶社會丶文化,和西藏各界有廣泛人脈聯繫的藏人。他在中共和西藏僧俗之間,兩邊都能接受他。他是兩邊交往的時候,不可替代的中間人。 昌都戰役之後,西藏政府噶倫阿沛•阿旺晉美被解放軍俘虜。平汪向解放軍提出,不能把阿沛當成一般的俘虜,要尊重他,參照西藏貴族的禮節和待遇來對待他。後來中國政府和西藏談判,獲得禮遇的阿沛•阿旺晉美擔任西藏方面的首席談判代表。在談判和簽訂十七條協議的過程中,平汪擔​​任翻譯,起了非常重要的調解作用。有一次談判幾乎破裂的時刻,平汪利用翻譯上的靈活之處,擱置危機,靈活彌補分歧,成功地把兩邊又請回了談判桌。所以,在十七條協議簽訂後慶祝的時候,中國政府的首席談判代表要舉杯提議為平汪乾杯。 十七條協議簽訂之後,平汪隨著第一批解放軍進入了拉薩。他作為中共西藏工委中唯一的藏族委員,又承擔了中共和達賴喇嘛之間的翻譯。他非常尊重達賴喇嘛,認為有達賴喇嘛作為藏民族的政教領袖,中國政府又信任達賴喇嘛,藏民族走向現代化的前途是光明的。達賴喇嘛也很器重和信任平汪。達賴喇嘛後來在自傳中不止一次提到平汪。六十多年後,去年我採訪達賴喇嘛的時候,尊者還回憶起當年平汪對尊者說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達賴喇嘛的時候,達賴喇嘛還是一個小孩,現在達賴喇嘛是藏民族的青年領袖了,正在領導藏民族走向一個先進的社會,平汪說著說著,竟感動得潸然淚下。而達賴喇嘛在後來與中共關係出現嚴重問題的時候,一直認為,只要中共繼續信任平汪,只要有平汪這樣的藏族共產黨人在拉薩代表中共,問題總會解決。 1956年後,中共決定在四省藏區, 即藏人傳統的康和安多地區,展開“民主改革”,激起藏人反抗,中共實行稱為“平叛”的嚴酷軍事鎮壓,隨著數萬難民逃到西藏,“平叛”的戰火也燒到了西藏。從此,中共的西藏政​​策走上了一條激進的暴力之路。這時候,平汪這樣作為中間人的共產黨人,就成為極左政策的妨礙。平汪從1957年起受到無理整肅,1960年被逮捕,關入秦城監獄,單獨監禁十八年,妻亡子散。 文革結束後,1978年,平汪出獄。在胡耀邦丶趙紫陽主政期間,得到平反的平汪又起到了漢藏中間人的作用。當達賴喇嘛派出的代表團訪問的時候,平汪又一次成為兩邊都信任的人。在以後的幾十年裡,平汪雖然謝絕了胡耀邦要他到拉薩擔任自治區主席的提議,專心完成他在獄中思考的哲學著作,但是從沒有停止對中央的西藏政策提出諫言。 胡耀邦和趙紫陽在政治上失利之後,中共從八十年代末開始,完全放棄了胡耀邦時期第一丶第二次西藏工作會議確定的方針,極左派盤踞西藏工作的職位,中國政府公開與達賴喇嘛決裂,以達賴喇嘛為敵。任何人只要不按照中共的調子惡劣地污衊謾罵達賴喇嘛,就有可能被扣上“藏獨”的帽子,有身家性命之虞。在班禪大師圓寂之後,中國大地上幾乎沒有人敢公開讚揚達賴喇嘛了。只有一個例外,這就是老資格的西藏共產黨人平措汪傑。在阿沛•阿旺晉美去世後,藏人中能夠將自己的聲音達到中共最高層的有分量的人已經所剩無幾。平汪是唯一的一個,以藏人對嘉瓦仁波切的恭敬態度,自始至終認同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理念和方針,公開讚揚達賴喇嘛無與倫比的高尚人格,一再地強調,達賴喇嘛是解決西藏問題的一把鑰匙,把達賴喇嘛請回來,西藏問題就解決了。他還以對待達賴喇嘛的態度來評價他的同事朋友,包括他當年帶出來的藏族革命者。他是共產黨人中公開表示和達賴喇嘛站在一起的人。 從青年時代起,平汪就是一個理論家。他是認真研讀過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藏人。在單獨囚禁的日子裡,他也沒有放棄他的理論思考。出獄後,他完成了幾部哲學著作。在民族問題上,他也有精深的理論研究,對於中國民族關係的思考,他是有堅實理論基礎的。他想對中共領導,也想對那些反對他攻擊他的共產黨同事們說,你們現在的西藏政策錯了,違背了馬克思主義。他迫切地希望能和他們討論辯論。而現在治藏的眾多漢藏幹部們,卻不敢迎接他的理論挑戰,他們只能迴避他。 西藏共產主義第一人平措汪傑一年一年地老了。老年平汪看到的是,藏區局勢越來越緊張,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藏人的自焚成為人類史上罕見的慘劇。他把他對西藏問題的思考寫了下來,他一次一次地向歷屆中共最高領導上書,他認同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年邁的平汪又一次地承擔起藏人和中共之間對話的中間人。這些文字結合成集,就是我們面前這本書——《平等團結路漫漫——對我國民族關係的反思》。 標題原文:走在中間道路上的中間人——平措汪傑和他的政治遺言


資料來源:丁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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