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與牛羊

西藏高原的特有物種——犛牛,在藏人生活中起著特殊作用。犛牛肉比黃牛、水牛的肉都好吃;犛牛奶極為濃縮,可以打酥油,燒奶茶,做優酪乳,在無法從事農耕的高原牧區,犛牛奶是維生素的主要來源;犛牛毛用來編織人住的帳房和各類索具;遷居時犛牛充當最主要的運輸工具;牛皮製作口袋、鞍具、靴子、船……最奇特的就是牛糞,高原大部分地區既不長樹,也運不進煤炭石油,送不進電力,唯一的燃料就是牛糞,一年到頭燒茶、煮肉、取暖全靠它。雖然理論上草原上有無窮無盡可以燒的草,但是高寒地區的草長不高且比較稀疏,即使人終日忙於打草,得到的燃料也不夠燒一小會兒。從加工燃料的角度看,犛牛的嘴是最好用的割草機,不用加油,從早幹到晚,割下的草用牙齒粉碎,通過腸胃「生產線」進行處理,使草壓縮,結合緊密,更符合燃燒性質,再從「生產線」的出口排出──成為牛糞。有了這種「機器」,使人獲取燃料的效率提高了許多倍,人只需把牧場上一攤攤牛糞收集起來,晾曬乾燥,儲存起來,就可以隨時使用了。可以說,沒有牛糞,除了少數能夠生長樹木的河谷,西藏高原將在整體上沒有人生存的可能。從這個角度出發,把牛糞視為藏文明得以建立的基石之一,不算誇張。 有些漢人看到藏人用乾牛糞擦鍋擦碗大驚小怪,似乎多麼骯髒,其實藏地的牛糞不會比城市人用的洗滌劑有害成分更多。高原寒冷使得用水洗碗既困難,也洗不掉碗上的油膩,擦拭是最好方式,而牛糞有鹼性,更有助去油。瞭解了藏人與牛糞的關係,就知道他們是不會把牛糞當成穢物的。 藏人與其所放牧的牛羊構成的關係,決定了藏地牧區的生產方式。在無法進行農耕的高海拔地區生存,生產只能圍繞著牛羊——放牧、打毛、擠奶、撿糞。因為高寒氣候,草的生長期長,蓄草量少,又不可刈割貯存,為了保證牛羊有足夠的草吃,必須不斷輪換草場——遊牧。牧民們把草場分為「冬窩子」、「夏窩子」等不同季節的牧場,一年搬遷好幾次,一生搬遷上百次。 生產方式決定了相應的生活方式。只要是在草原上不斷搬遷,就不能住房子,不能睡席夢絲床、買傢俱,不能通電、通自來水、煤氣,不能看電視、用電話,連通一封信都困難。 我曾在青海藏區的瑪多縣,看到縣政府後面的草地上搭了一座「模範帳房」。帳房裡有電燈、洗衣機、電視,靠一架風力發電機提供電力。藏族縣長普日娃在就住在那裡。一是因為那位牧民出身的縣長喜歡睡在草地上,二是按著上級指示給牧民做一個示範,告訴他們應該怎樣改善自己生活。凡是進城辦事的牧民全去縣長的帳房參觀,嘖嘖稱奇,小心翼翼地撫摩每一樣電器。 但是普日娃心裡明白,他們雖然羡慕,卻不會真地去購買使用。就拿那架風力發電機來講,儘管是專門為牧區設計的,可以拆卸,便於搬運,但是大部分地區的遊牧搬遷不能用汽車,草場之間也沒有公路,物品只能靠犛牛馱運。首先犛牛看見那些金屬杆件和槳葉就害怕,不願意馱在身上;其次犛牛群行走愛聚堆,經常要互相擠碰,金屬件容易碰疼牠們和發出響聲,使整個牛群受驚。那將是非常糟糕的局面。牛群四處奔逃,直到把馱在背上的東西全甩掉才甘休。弄不好要花幾天的工夫才能把跑散的牛找全。腳踏縫紉機當年剛到牧區出售的時候,也曾引起過牧民尤其是婦女的極大興趣,不少家庭買了。但是大部分在一兩次搬家後就摔得不能再用,縫紉機也就從此在牧區銷聲匿跡。靠犛牛馱運搬遷,最適合的是軟性的天然物品。如打成捆的牛毛帳房,牛皮袋裝的酥油和青稞,牛毛口袋裝的牛糞等。市場提供的現代化物品多數不能適合這個基本要求,更談不上適應高原生活的其他條件,因此即使被牧民羡慕,也只是隔岸看花而已。 (轉載自-自由亞洲電台,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資料來源: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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