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區消失的牧民

中國剛察——下午1點,一家藏式小餐館內,四名中年男子圍在放滿了啤酒的矮桌旁。隨著下午慢慢過去,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他們,這些人鑲著金牙,在厚厚的羊皮袍子下穿著牛仔褲。他們對我說,他們是被重新安置的牧民,但是卻沒有牛羊,除了喝酒之外,他們幾乎無事可做。 媒體對西藏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以自焚來抗議中國政府治下的政治和宗教壓制的那些藏人身上。然而,在青海省這個塵土飛揚的小城,以及青藏高原上其他類似的地方,最普遍的問題是牧民群體的遷居。這種現象的起因是自上而下強制推行的快速開發進程。 對大多數牧民來說,在中國共產黨於20年前開始迅速加大在當地的投資以前,青藏高原上的生活數個世紀以來都沒有太大變化。中國政府自詡明白怎樣做對藏人最好,因此在這些地區開始了一項「文明使命」,帶來了顯然好壞參半的結果。 一方面,連達賴喇嘛(Dalai Lama)都說,藏人應該對中國政府的投資心懷感激:公路、基礎設施、衛生保健和學校。本月早些時候我造訪剛察時,見到了一家新建的大醫院,當地的學校裡還有維護良好的體育場。住宅開發項目明快的淡黃色,星星點點地分佈在大街後面的山坡上。 但是,中國政府也嚴重地限制了中國各地藏人的自由,使得達賴喇嘛將這種做法譴責為「文化滅絕」。他們關閉了藏語學校。寺廟裡經常有警察巡邏,還被強制進行中國的愛國主義教育。去年,中國政府分發了100多萬張共產黨領導人的肖像和中國國旗,供西藏自治區的寺院、學校和農戶懸掛。而藏人自己的精神領袖達賴喇嘛的肖像卻遭到禁止。 中國政府還下令私人牧場建立圍牆,並重新安置人口(往往被強制執行),這損害了藏區牧民聲稱對土地擁有的權利。自20世紀90年代運動開始以來(過去10年出現加速),西藏自治區和中國西部的藏族聚居區,共有100多萬名藏族牧民被重新安置。據官方報紙《中國日報》(China Daily)報導,從2009年到2012年,政府為讓青海的藏族牧民定居,投資了5.5億美元(約合34.6億元人民幣)。 牧民放棄自己的牲畜和生活方式,換來了每年的少許補助。他們經常被重新安置在鎮上的小區裡,就像我看到的那些彩色的房子,在這里當地官員可以更容易地監視他們的活動。一名年輕的藏族人告訴我,「住在這些房子裡的人,把房子當成監獄。牧民群體已經消失了。」 剩下的人們已經被變成了社會的最底層。很多年齡較老的藏族牧民都是文盲,一旦花完了補助,除了偶爾能幹一些建築活兒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賴以為生。不會講漢語的人抱怨說受到了歧視;他們稱漢族的商店主不讓他們碰農產品。 一個聰明的年輕教師用流利的英語告訴我說,他夢想著到省會西寧去,那裡離這裡坐大巴只需三個多小時。但是由於他漢語不流利,那個城市對他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現在只能呆在自己家鄉的小鎮裡。 少部分人比較幸運。我的嚮導今年30歲,是一個聰明謙遜的人。他生長在青藏高原上一個半游牧家庭。他享有了父母所欠缺的受教育機會,英語和漢語都講得不錯。在我們的行程中,他穿著昂貴的耐克(Nike)外套,用的是iPhone 5手機。他在大城市成都有一份工作,每月的收入有1300美元,對未來似乎充滿熱情。 他的老家在一個大草原上,那裡散落著一些漂亮的過冬的小屋,草原上犛牛在慢慢吃草。我們來到他的老家時,他向親人和朋友贈送了藏歷新年的禮物。親友對他的好運感到興奮,然而他們的喜悅也摻雜著些許失落:這個年輕人離開了家鄉的村子,他的成功也標誌著牧民群體的消逝。 他說,「一上學真的就很難再回來當牧民了,現在我不可能再回去照看牲畜,太無聊了。」(克拉麗莎•塞巴格-蒙蒂菲奧里(Clarissa Sebag-Montefiore)是《TimeOut北京》雜誌的編輯/翻譯:陳柳、張亮亮)


資料來源: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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