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必將戰勝坦克:與達賴喇嘛會談記

當我應邀來到紐約曼哈頓一家中等規格的酒店時,才發現大堂裡已坐滿等候與達賴喇嘛會面的嘉賓,有西方人,有華人,也有藏人。在等候的藏人當中,既有白髮蒼蒼、一看就是飽受苦難的老人,也有身穿艷麗的民族服裝、眼中充滿期待神情的美麗少女,甚至還有一名穿著美軍軍裝的年輕的藏族女孩。 我對藏族這個堅毅而韌性的民族充滿敬意,也對中共佔領西藏以來對藏人犯下的滔天罪行深懷愧疚——對於中共在西藏屠殺的歷史和藏人以自焚反抗中共暴政的現實,我的大部分漢族同胞要麼是毫不知情,要麼是漠然對之。 長期以來,西藏的精神領袖達賴喇嘛遭到中共宣傳機器的妖魔化,被一般中國人視為大逆不道的賣國賊和不可接觸的壞人。但是,對我來說,這次由西藏駐美代表處安排的與達賴喇嘛的單獨會談,是一次期待已久的會面。 當我和妻子、孩子被引進達賴喇嘛的房間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身穿袈裟、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老人。在藏傳佛教的信仰體系中,達賴喇嘛是活佛,具有神一樣的地位。但在我眼中,他就像鄰家的老大爺一般親切和藹、平易近人。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笑容可掬地注視著我,如同見到一名久違的老朋友。我原來設想的第一次見面的距離感和陌生感,就在他的微笑中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達賴喇嘛牽著我的手,引我跟他一起坐在長沙發上。出於尊重的考慮,我坐得離他稍稍遠了一些,結果他急切地用手勢招呼我,讓我離他近一些。於是,我便靠近他,下面的這段時間,我們幾乎是在「促膝交談」。 首先,我對達賴喇嘛說:非常感謝您對劉曉波的關注和支持,在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過程中,您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也注意到,你一直在呼籲中共當局盡快釋放劉曉波,這種關切超越了政治方面的考量,讓我感受到深沉的愛和同情心。 達賴喇嘛說:是的,我跟其他朋友一起強烈推薦劉曉波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他有資格獲得這樣的榮譽。果然,他得到了這個獎。但遺憾的是,他仍然還在監獄之中。他和他的妻子現在情況如何? 我說:據不久前記者無疆界組織公佈的一段劉霞的視頻顯示,劉霞仍然被非法軟禁在家。劉曉波的所有家人都處於被嚴密監控的狀態。這兩年來,沒有任何關於劉曉波的第一手消息傳遞出來。這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情況,當年的納粹德國和蘇俄都沒有如此瘋狂,肆無忌憚地迫害諾獎得主的家人。我們必須盡更多的努力,讓劉曉波夫婦早日獲得自由。以後還要請您繼續在這方面做工作。 達賴喇嘛說:劉曉波的狀況讓人擔心。劉曉波在監獄中,我被迫流亡海外,我們兩人的處境很能說明今天中國的現狀。我會繼續努力讓大家關注劉曉波。比如,在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一些聚會上,我就多次呼籲,我們一定要聯合起來,向中當局發出聲音、形成壓力,促使劉曉波夫婦早日獲得自由。我的建議得到不少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的贊同和支持。以後我還會這樣做,包括在其他場合。 我說:作為劉曉波多年的好友,我向您的幫助表示衷心的感謝。今年十二月十日,是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兩週年的日子,我們正在籌劃在全球發起新一輪的聲援劉曉波的系列活動。我們將召開一次大型的新聞發布會,希望您能提供一份視頻講話,我們將在大會上播放。 達賴喇嘛:當然可以,我願意用各種方式來支持你們的事業。我也會讓西藏駐美國代表處的工作人員向你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說:我非常贊同您多年來堅持的非暴力反抗的方式,這也是劉曉波一貫的思路。劉曉波所說的「我沒有敵人」,與您的理念不謀而合。儘管有些人不同意,但我認為,非暴力並非妥協、軟弱,它是最為強大的力量。表面上看,我們是弱者,但我們從不失望。在您的身上,我就看到這樣的人格魅力,您經歷那麼多的痛苦,被迫離開家園已經長達半個多世紀,但您並沒有哭泣,也沒有憤怒,您的臉上永遠充滿笑容,這笑容是從您的內心流露出來的。 達賴喇嘛:我相信正義和真理的力量。槍、坦克和暴力,也許能取得暫時的勝利,但長遠地看,推動歷史發展的決定性力量是正義和真理。 我說:您離開西藏已經六十多年了,我才剛剛離開中國,我們都像一棵樹一樣被人粗暴地移植到另外的地方。儘管如此,我看到這些年來您在困境中取得的巨大成就,您的人生經驗裡有許多供我們年輕人學習的地方。 達賴喇嘛說:今天與你見面,我作為一名跟你一樣的背井離鄉的流亡者,也想趁機談一點心得。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是中國的民主人權活動人士的朋友。一九八九年之後,我注意到,有很多中國的知識分子和學生領袖流亡到西方,特別是美國。當時,反對運動有很多有名望的人參加,獲得了西方主流社會和華裔社群的支持,很有氣勢,很有活力。當時,我跟他們見面的時候,就談到,我是一個老流亡者,你們是新來的人,你們要明白,流亡的歲月非常不容易,這不是一條順暢的道路,以後會遇到挫折和低潮,所以更要有持之以恆、水滴石穿的信念。還有一點就是,要有共同的目標,要團結起來。多年以後,我發現,我的擔憂不幸而言中了。中國的民主人權人士在海外的事業發展得不如人意,參與者和支持者都減少了,如今是一個低潮。因此,我特別想說的是,一是要長期堅持,不能輕言放棄;二是要求同存異,合力總是大於單槍匹馬。 我說:您的意見真是肺腑之言。 達賴喇嘛說:不知你跟台灣方面有沒有聯繫?我認為,台灣是中國大陸可以好好藉鑑的榜樣。 我說:我一直很關注台灣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我跟台灣的若干學者、媒體、教會、民間社團都有聯繫,也寫過很多關於台灣的文章。 達賴喇嘛說:這很好。近年來,兩岸關係趨向緩和,台灣的重要性也就凸現出來。比如,很多大陸游客到台灣旅行,許多大陸學生到台灣唸書,兩岸在語言和文化上有共通之處,所以台灣成為一個最好的傳達民主自由理念的窗口。有時候我跟台灣的朋友見面,就對他們說,共產黨說要解放台灣,他們靠的是軍事力量、導彈、航空母艦等,即便共產黨有強大的武力,也無法征服台灣的人心;恰恰相反,台灣反而有可能解放中國大陸,用民主自由價值給大陸的人民帶去希望和真正的解放。 說到這裡,達賴喇嘛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氣十足,顯示他的身體相當健康。在談話的過程中,他一直注視著我,仔細傾聽,認真思考,絲毫沒有作為「尊者」的「唯我獨尊」的氣勢。他也不時地含笑向坐在旁邊的我的妻子和兒子致意。四歲半的兒子聽不懂大人的談話,拿起彩筆來在他的連環畫上寫字母。達賴喇嘛便吩咐秘書說,給孩子拿一個紅蘋果來。然後,他對我和我妻子說,你們的孩子真可愛。看到孩子開心地啃起紅蘋果來,他又是一番開懷大笑。雖然他自己沒有孩子,但從這個小小的細節可以看出,他很喜歡孩子,所以他能保有一顆單純天真的童心。 片刻的中斷之後,達賴喇嘛又說:台灣是制度的先行者,對中國大陸的示範作用極為重要。之前我到過台灣,但最近我不能去了。因為台灣當局有顧慮,他們雖然不至於把我看作壞人,但在他們眼中,至少是個「麻煩製造者」,所以不讓我去。說罷,他再次發出爽朗的笑聲。 我說:那我比您幸運,我明年初要去台灣訪問,參加台北國際書展和去大學講學。 達賴喇嘛:太好了。不知你有沒有時間訪問完台灣之後去達蘭薩拉看看,我正式邀請你去。 我說:我一定會去達蘭薩拉訪問,親身去跟讀別人寫的感想肯定不一樣。我早就盼望去那裡看看,藏人社區的民主實踐值得我們學習。 達賴喇嘛:那我就在達蘭薩拉等候你的訪問。我想問一個問題,對於目前中國的權力交接,你有什麼看法? 余杰:我對中共上層的權力變動不抱任何的希望。此前,我與一些藏人朋友討論的時候,也坦率地對他們說,不能對中共高層抱有幻想,中共早已淪為一個利益集團,他們不會邁出政治體制改革的一步。對西藏的政策,中共也不會有大的調整。但是,中國民間的力量正在快速成長,同情西藏的漢人的數量也在增加。 達賴喇嘛:是的,最近我在跟一些從中國出來的朋友見面的時候,他們也談到,中國國內反對極權制度的聲音越來越多,人們逐漸敢於公開說出自己的想法來。這是一個可喜的現象。 余杰:漢藏的交流和互動相當重要。我也建議,西藏流亡政府可以將你們的憲法更多地向漢人介紹,你們本身就是一個「民主特區」。我和身邊的很多朋友對西藏問題持開放態度,無論是高度自治、獨立,還是採取美國式的聯邦制,或者歐盟、英聯邦那樣更為鬆散的結構,都是可以討論的。總之,無論哪種選擇,都要將人權的保障放在首位,藏人的宗教和文化傳統必須得到尊重。我們也期盼著,在不久的將來,中國走向民主憲政的道路,您也能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故土。 達賴喇嘛:今天的會面只是一個開端,希望今後我們能保持聯繫,還能有見面和交談的機會。


資料來源: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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