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chung:圖伯特的歌者

我並沒有聽過Techung(劄穹)全部的歌與曲,儘管很早就知道他是一位傑出的音樂人。這與我們彼此所在的空間有關。 正如綿延的喜馬拉雅橫亙於被殖民者劃定的邊界上,遭到阻隔的藏人有了「境內」與「境外」之分。然而音樂是有翅膀的,可以飛越任何人為的障礙。就像在那並不久遠的年代,因為被藏人以各種食物及具有美感的法會善待,從不遭槍殺、烹食,包括仙鶴(tung-tung)、胡兀鷲(jha-goe)以及杜鵑鳥(khuyu)在內的大群鳥類,會隨著大自然的節氣,沿著飛翔之路往返于安全的圖伯特。 如今居住美國亞特蘭大州的Techung已近中年,故鄉在境內藏地,但出生於印度。與成千上萬有著相同命運的藏人一樣,當家園被佔領、寺院被摧毀、喇嘛被流亡,他的父母雙親也不得不別離故土,並在異國他鄉艱難地傳承著屬於這個民族的精華。我最早是從一些電影中聽到Techung的歌聲,如故事片《Dreaming Lhasa》和紀錄片《Tibet:Cry of the Snow Lion》等等,他的吟唱有著圖伯特的傳統歌樂如卡魯、朗瑪、堆協的韻味,卻因現實中整個民族的喪失之痛而充滿蒼涼。 2008年,遍及圖伯特的抗議被子彈擊碎、被裝甲車碾壓,但全世界都聽見了「嘎嗨嗨」的長嘯。對藏人來說,無論在「境內」還是在「境外」,都聽見了發自內部的聲音——「藏人休戚與共」。這一年的12月10日,Techung在臺灣舉辦了「自由之音•西藏之聲」音樂會,主持者在Facebook上留言:「Techung悠揚渾厚的歌聲,會給人一種清風拂面吹來、置身在西藏高原的感受。適逢世界人權宣言60周年……希望Techung為臺灣、西藏甚至全世界支持人權的人,捎來和平的訊息。」 我是在網上看到這場音樂會的,當即有了一個想法。我寫過一些歌詞,其中的一首《在路上》是多年前在拉薩寫的,表達的是對尊者達賴喇嘛的思念。我思忖,如果能由Techung譜曲並演唱,那將是最完美的奉獻。我請安多的友人將歌詞譯成了藏文,並想法與Techung取得了聯繫,而他欣然應承。過了一段時間,他將基本上完成的歌寄給了我,而這正是我由衷希望的歌——在以札念(Drarnian)、笛子等圖伯特樂器的旋律中,在著名的藍調音樂家、格萊美獎得主凱文•莫爾(Keb Mo)低沉、寶貴的和聲中,Techung深情而婉轉地唱到: 「在路上/啊,在路上/我熱淚盈眶/懷抱人世間最美的花朵/趕在凋零之前/快快奔走/獻給一位絳紅色的老人//他是我們的益西洛布/我們的袞頓/我們的貢薩確/我們的嘉瓦仁波切//在路上/啊,在路上/我熱淚盈眶/懷抱一束最美的花朵/獻給他,獻給他/一縷微笑/將生生世世繫得很緊。」 當我反復聆聽這首歌,驀然悟覺,原來這首歌正是人世間最美的花朵,在多年以後,以這樣的方式替我實現了完美、永久的奉獻。 記得2010年,Techung發行了準備多年的新專輯《Semshae-Heart Songs》,是專門為孩子們創作的16首兒歌。在接受自由亞洲藏語節目的採訪時,Techung自述創作緣由在於他的女兒們,生長在美國,漸漸美國化,而他希望女兒們從小不忘自己是藏人,故鄉在圖伯特。所以他撥動札念,讓孩子們跟他一起唱「祖拉康裡有可以朝覲的,祖拉康裡有可以磕頭的,我們一起去祖拉康吧……」,讓孩子們唱「阿媽啦,你關愛我的話,教給我藏語吧……」。 我很喜歡這些兒歌,當我回到拉薩,幾乎每天都要給一歲的小侄女播放,是如此動聽,以致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的孩子,只要一聽到這些兒歌,尤其是那首講述四季中每個季節特點的兒歌,就會隨著歌聲有節奏地搖擺雙手。 也是在這一年,Techung發起了為境內藏人當知項欠和札西東知的自由而呼籲的演唱行動。當知項欠是因為拍攝了表達藏人心聲的紀錄片而被中國政府判刑6年,札西東知是因為演唱了表達藏人心聲的歌曲而被中國政府判刑13個月。為了讓世界聽到藏人的苦難,Techung與多位流亡藏人歌手在美國和印度等地,舉辦了與受難藏人休戚與共的音樂會。 而在這幾年燃遍圖伯特的火焰中,一個個藏人兒女「為了真理和自由而捨生取義」,以身浴火。Techung的新歌《Lama Khen》正是以自焚藏人的心聲、遺言而唱,唱出了藏人的痛苦和抗爭。這是一首沒有悲泣、沒有怒吼的歌,平靜得猶如一個人在飽經滄桑的寺院觀想上師,默默祈禱,卻讓人看見那些懷著信仰而燃燒自己的烈士們,令人心生敬意又不禁淚下—— 「諸佛千諾,喇嘛千諾,喇嘛嘉瓦丹增嘉措千諾,痛苦太多,身體被折磨,心靈被傷害,喇嘛啦。諸佛千諾,喇嘛千諾,喇嘛嘉瓦丹增嘉措千諾,抗議,非暴力抗議,我燃燒自己的身體,喇嘛啦。護佑我們,護佑我們,喇嘛啦,護佑我們吧。」 實際上,雖然Techung不能回到圖伯特的土地上撥動札念為圖伯特而唱,但他早已乘著歌聲的翅膀飛回了故鄉,並在圖伯特的年輕藏人中獲得極高推崇,被如是評價:「流亡圖伯特藝人Techung的吟唱風格,整體給人的感覺仿佛是在細細訴說那些隱秘的圖伯特往事,有宏偉的意蘊,但更多的是個體靈魂的遊吟,淡淡的憂傷、未放棄的理想,還有‘心臟的骨頭’的靜默韌力……」 「心臟的骨頭」屬於圖伯特的隱喻,我們都知道意味著什麼。對於「境內」和「境外」的藏人而言,世道雖在變化,強權依然肆虐,尊嚴遭到踐踏,但「心臟的骨頭」卻是不會被折斷的。圖伯特的歌者Techung的音樂,向冷酷的世界展示了這一景象。 2012/7/11,北京(轉載自由亞洲電台)


資料來源: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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