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熱珠:我們的土地,我們的人民

為了給父親還願而最後成了為所有流亡藏人所創作的藝術作品。2011年,居住紐約的西藏藝術家丹增熱珠將20噸西藏高原的泥土,穿越邊境管制,經過尼泊爾,進入流亡藏民居住地的印度達蘭薩拉。10月,他在西藏兒童村小學,用西藏運來的泥土建造了一個平臺。在隨後的三天之內,許多流亡藏人踏上了他們故鄉的泥土——尊者達賴喇嘛為之祈福的土地。2012年6月,中國人權執行主任譚競嫦與丹增熱珠進行了交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7DrzBEFNR4&feature=player_embedded 譚競嫦:你說你被達賴喇嘛召見時沒時間做準備。除了穿上傳統藏袍外,你還要做什麼準備呢? 丹增熱珠:如果是記者,我知道他們會問些什麼。謁見尊者則不同。一個人需要從內心做好準備,需要在那裡非常細微地靜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享受那一刻。當他走進房間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很靜寂。這是非常好的個人經驗。他伸出手指,開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跟我開玩笑?然後,他在泥土上用藏文寫了“西藏”兩個字。我覺得真是太美了。 他給了我一些慈祥的教誨——我們應該與中國人進行個人與個人之間的交流,我們應該盡己所能,在藝術或其他領域為西藏問題努力。他說:那就是藏人“不要失去希望”。 譚競嫦:達賴喇嘛到外面去看了你創作的這件裝置藝術作品了嗎? 丹增熱珠:沒有。所以我們就向他呈獻一盤泥土。他在上面寫了字,我把它帶回來,放在裝置藝術作品裡,人們表達他們的敬意,跪下來用頭碰觸泥土,他們的頭碰觸到泥土上的字;人們把它當作祈福。 譚競嫦:這些泥土在裝置藝術展結束時要搬走嗎? 丹增熱珠:是的,三天後我們邀請大家來取土,不管他們想用來做什麼。有的人種花。我回達蘭薩拉時很好奇,看看人們用這些土幹什麼。 譚競嫦:裝置藝術展結束將近8個月了,你能不能大體談一下人們用取回的泥土做了什麼?也許你可以請他們在你的網站上貼出他們的照片。 丹增熱珠:這是個好主意!我會試試看。當時我們讓大家通過麥克風表達他們的感受。很多人用書面形式寫下了他們的感受。我想有幾千人這樣做了;將近60%是藏文,還有30-40%是英文。他們寫得很有趣,比如“我是個三年級學生,我站在這泥土上保證,我會很努力地學習”;或者“我是一個老師,我會盡一切努力去教孩子們。”所有這些都非常令人鼓舞,很像格言警句。我會把它們掃描後做成一本小冊子,我很喜歡這個主意,張貼他們照片……我有點心不在焉了,一直在想著這個照片的主意! 譚競嫦:我非常喜歡你的作品。表演性質的作品是短暫的,但這一作品看上去會有持續的生命力。藝術家並不是這一作品的唯一創作者,你讓每個人都承擔了作品的一部分,對未來做出承諾,使之成了一件活的作品。 丹增熱珠:起先,我有了這個想法,寫了個計畫,以為這是我的主意。後來,我發現我只是一個郵遞員。這個項目要比我個人大得多。所以我重寫了計畫,我把每個地方大寫的“我”改成了小寫的“我”,我的名字也都小寫。這是個大眾的項目。我對大家為這項目注入了更多的意義非常感興趣。 譚競嫦:令人讚歎的是,藏人對你作品的反應不僅僅是喪失、懷舊和流亡,他們滿懷希望:種些東西在這泥土裡,隨身攜帶著它,留下一份給沒來的人。這正是這一作品的意義仍繼續存在的重要部分,雖然實物已經不存在了。 丹增熱珠:很多時候,我們對理性期待過多。有時候,我們只是情感的生命。所以,當你面對的東西是有觸覺的——盡管是一些小東西,像這個來自西藏的泥土——比給你一個理論強有力得多。西藏人是很理性的。任何話題放在桌面上,就會有五、六個不同意見,並展開辯論。所以,我把展覽的平臺提高到6英尺,藏人很少有身高超過6英尺的,因此,當他們接近平臺的時候,他們只能看到平臺而看不到土壤。而當他們看到來自西藏的泥土時,他們的反應非常動情,他們沒有足夠時間來遮掩他們的表情。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他們的表現非常積極。我以為他們不會說什麼,但他們卻說了令人驚訝的事情。他們有的只有八、九歲,有的甚至唱饒舌歌——很單純很感人很強大。有的甚至吃泥土,把土放在他們臉上、頭上——他們很有生氣、非常活躍。當時,我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因為很多事情同時在發生。 譚競嫦:觸覺對於觸發強烈的反應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曾經去過烏克蘭的大饑荒博物館,那是1932—1933年期間人為造成的饑荒,有數百萬人餓死,許多人被強迫遷往沙漠而死亡。當他們進入沙漠的時候,許多人帶著家鄉的一撮泥土。然後,這些泥土從一個人手中傳給另一個人。在博物館建立時,人們把這些泥土收集到一起,現在堆成一個小土丘狀,置於一個有金屬柱頂端的玻璃罩裡,一束光線投射在上面。 我知道這一作品的靈感之一是要為你父親還願,把西藏的一部分帶給他。但是,我們現在一直在談,你的作品是很有觸覺感和非常具體的。你是否認為,雖然從某種角度來說,比如從語言和文化方面,西藏已經丟失了;但在另一方面,她仍然頑強地活著,而你的作品就是體現一個活著的、活在人們心裡、活在藏人精神裡的西藏? 丹增熱珠:是的,確實是這樣。許多在西藏的藏人說,在西藏的藏人和在海外的藏人團結在一起是因為一個外在力量,即中國政府。不過這次——這種團結是歷史的團結,就像兄弟姐妹在談論我們曾經在一起時有多好那樣的親近。許多人是在西藏看到這一裝置藝術作品的。 譚競嫦:有沒有來自海內外漢人的反應? 丹增熱珠:我看到有一兩個藝術家對此很受感動,想請其他朋友來參觀這一作品。他們已經瞭解藏人的感受,但現場目睹藏人被從自己祖國和關係中分離出來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與此同時,在新聞報導中有許多人不喜歡它。有些人在報導中斥責這個“印度人”做這泥土作品——他們以為我是印度人!許多人無法理解它的背景——他們說,如果你們需要,我們可以給你們土地。 譚競嫦:我們曾和一些藏族年輕人談起如何以更有效的方式與中國年輕人進行接觸和交往的重要性,包括海外的漢族人在內。由於官方的宣傳,我看到來自海外中國年輕人對你作品最初有一些抗拒,比如他們問,為什麼叫“我們的土地、我們的人民”?如果你直接面對中國這些年輕的學生說話,你會說什麼? 丹增熱珠:我想先把電影放在一邊。無論什麼時候我遇到我的中國朋友,我就說,不要相信我。我只是告訴你硬幣的一面。你有另外一面。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故事。我對我的故事充滿信心,但你有自己的智慧,我尊重這一點。所以,尊重你自己的智慧,多做點研究,然後再做結論。 關於這部電影,它是從一個個人故事開始的,然後演變成有關西藏的事情。我總是對自己說,這不是人權問題。對我而言,西藏有時是關於抵抗腐敗的權力。我們這個小族群一無所有但拒絕跪拜,我為自己能夠成為這個小族群的一員感到非常驕傲。 譚競嫦:我們還沒有談過你和張宏圖2010年12月共同創作劉曉波作品的經過。宏圖很欣賞你的作品。我們很高興,因為我們希望建立一個合作空間,漢藏合作,相互學習,共同開創,做些事情。 丹增熱珠:宏圖是個優秀的藝術家,人很隨和。那是我第一次與一位很出色的漢族藝術家合作。我很榮幸認識他。我總是希望能遇到年輕的中國人——不光年輕人,所有中國人——瞭解他們的感受和想法,分享我們的故事。 譚競嫦:是的,我們需要越過中國官方宣傳所刻意設置的阻擋人們視聽的高牆。你的作品創造了分享情感真實的空間,在那裡人們可以瞭解彼此。 丹增熱珠:每個人都在講自己的故事,不是在講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這就有了溝通交流的可能。 譚競嫦:你開始時的期待是什麼?你從中學到了什麼? 丹增熱珠:我有個壞習慣:如果我有一個強烈的創作意念,無論是寫作或翻譯,或別的東西,我就做不了其他事情了。這個作品的意念來自我父親,上面刻有我父親的印記,但它不僅僅是我父親的。他會說:“我想在我死之前去西藏。” 他沒有國籍,所以他死的時候是無國籍的。我想,如果他像許多其他藏人那樣有家回不去,也許我可以把西藏帶給他們。我確實沒有想過人們會怎麼反應。我完全沉浸在怎麼做好我的作品上。我讓那些對這個項目感興趣的人們一起參與進來,因為這種專案需要人們很高的積極性。過於理性會妨礙你的進展。整個專案用了17個多月——從創作意向到落實。我很幸運,有很強烈的動力支援自己完成這一作品。 譚競嫦:藝術作品通常有自己的生命。這個專案與你其它裝置藝術作品有什麼不同? 丹增熱珠:沒什麼不一樣。我愛我的作品,但不像其他藝術家那樣的愛法。通常在完成一個藝術作品後一個星期左右,我要看一看怎麼才能做得更好。當時我有點擔心——展出前一天的晚上——人們會來嗎?人們是不是會想,這小子瘋了?數千藏人參與,每個人有各自不同的做法,我有點害怕。到了第三天,展覽結束,泥土都沒有了,乾乾淨淨,……一個新的起點開始了。 譚競嫦:我們希望網上《中國人權論壇》成為一個行動的論壇,激勵人們參與進來——帶上他們的“一撮泥土”。你有什麼話要對中文讀者或其他觀眾說呢? 丹增熱珠:我不知道說什麼——就說感謝收看吧!我很高興也很榮幸。我把這看作是朝著對中國更多理解的方向邁出的第一步,交更多朋友,更多中國朋友。如果有什麼事情他們不理解,我會給他們放視頻,並說讓我們做朋友吧。謝謝對我的訪談。 編輯注:裝置藝術作品“我們的土地、我們的人民”已經拍成紀錄片,片名是《把西藏帶回家》,導演Tenzin Tsetan Choklay。預計首映日為2012年12月。


資料來源:中國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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