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國內青年有關西藏問題的對話

轉帖者按:前幾天,有一位境內的漢人青年發給我他與某人討論西藏的對話。他將自己的話稍加整理,發給我看。徵得他的同意,我將此文轉發。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屏蔽文中出現的人名,改了幾個明顯的錯別字,其他完全保持原狀。 --------------------------------------------- XXX,你好,昨天和你聊了西藏問題,後來太晚了,我睏死了,所以沒再說下去。今天我覺得還想再說說這些。為什麼要談論它呢?因為我發現現在西藏問題已經是中國目前最大的火藥桶問題了。所有關心國家命運的年輕人,都應該對它有所了解,意識到問題出在何方。希望你先不要把我當成藏獨支持者。我僅僅是對某些事情有一稍深入的了解而已。我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有真正的藏獨分子(即堅持想建立一個和中國、印度有同等的國家地位的西藏國的人),很多對抗中國政府的藏人,他們僅僅是想對抗一些不合理的政策而已。 你說「他們甚至於會敵視想要幫助他們的人」。這句話讓我內心萬分慚愧。我現在也在懷疑,漢人對藏人所做的一切,是否真正算是「幫助」?比如說,藏人的信仰再愚昧,活佛們也不會去強迫藏人兒子揭發父親、弟弟揭發哥哥。但是來「幫助」他們的漢人,卻會強迫他們這麼做,強迫他們家人互相揭發,強迫他們侮辱僧人和活佛,如果不肯,就把他們關到學習班裡去,就把他們送去勞教。我以前看過一些被譯成漢文的逃出來的藏人的哭訴,內心不斷地在發抖,很可怕。我也看過一些資料,比如說六十年代,在藏區,有多少寺院被改成勞改營、學習班,有多少多少僧人和虔誠的藏人都被送去強迫勞動改造,家人相離,很多藏人痛苦地被迫害死。當然,漢人也有差不多的遭遇。這種類似的強迫子批父、弟批兄、學生鬥老師之類的事情,不是說漢人沒有遭遇過。在漢地的土改中,這種事情非常普遍化。但是漢人無法怨別人,因為這種事情是漢人發起的。可是藏人內心的創傷,哪裡能夠輕鬆地撫平呢? 你說是不是?漢地發生的那種「改造」,我只要一想起我的外祖母跟我說過的事情,恐怖的記憶就撫不掉(說起來好笑,我的外祖母是那種非常虔誠地相信毛主席是大救星的那種人,但是她還是跟我說過一些關於她的兄弟全家餓死的故事),但是藏區曾經發生過的「土改」,政策的殘酷遠甚於漢區。怎麼說呢?我曾經看到一些相關資料,因為覺得文中的描述過於恐怖以至於一度不敢相信的地步。比如說關於用轟炸機轟炸牧民的描述。 但是關於轟炸機轟炸牧民的事情,我後來又漸漸相信了。為什麼呢,因為我後來在一個軍事論壇裡到一篇某老一輩空軍的回憶錄,作者滿懷豪情地回憶了五六十駕駛蘇聯贈送的轟炸機在藏區參與平叛的艱苦鬥爭的經歷,說自己如何如何刻苦學習,在短時間內在蘇聯教官的幫助下學會了如何在惡劣的高原氣候中駕機、投彈,什麼的。我看了不斷地內心發抖。我真想當面問問這個老空軍:你知道你曾經做過的是什麼事情嗎?你知道你當年鎮壓的是一批手無寸鐵的藏人嗎?為什麼要對他們投彈?就算作者當年是在訓練,不是在實戰,但是他又沒有避開有人居住的草原進行訓練。 達賴喇嘛到底有多壞,我不知道。但是在了解他的生平之後,我怎麼也無法認為他是個壞人!真的。他曾經願意歸順共產黨的領導的,但是1959年,隨著「革命」的推進,已經有很多「反動僧侶」被勞教改造了,西藏軍區書記邀請他去看表演,周圍的人都不放心,不讓他去,然後過了幾天,他在周圍人的勸說下,橫下一條心逃跑了,逃到印度去了。這難道算是他的錯?比他小三歲的班禪喇嘛沒有跑,後來他還是被當作改造對象坐牢8年,監禁多年,還被強迫婚配,然後1989年,正當壯年(51歲)的十世班禪,莫名其妙地死了。達賴要是不逃跑的話,會不會比班禪有更好的命運呢?那些「反動僧侶」,共產黨說你反動你就是反動的,要是敢給自己辯解就罪加一等。 在藏人心目中,達賴是觀世音的化身,是佛,是精神支柱。但是在我眼中,達賴只是一個凡人,他的選擇我完全可以理解,不想指責他。是人都是不會願意束手就縛的。不過,達賴也為他的選擇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比如說,十世班禪因為沒有逃跑,接受了共產黨為他安排的命運,即使是坐牢多年,他在牢中也沒有反抗,只是利用勞動之餘,向看守學習漢文,跟看守結成了不錯的人際關係。他出獄之後,重新獲得了藏人的無限愛戴。他的畫像,所有的寺院都掛。政府也不作制止,聽之任之。達賴跑了,藏人也愛戴他,他的畫像,很多寺院都偷偷保藏。一旦被政府的人發現,就是「勾結境外」的敵對行為了。 我曾經看到有藏人在網上說:共產黨在改革開放之後對我們的幫助我們都看在眼裡,但是共產黨憑什麼一定要逼我們罵達賴呢?為什麼不讓我們掛達賴的像呢?我們不肯罵達賴就有罪。可是我寧願受罪也不肯罵達賴。他們就是這樣子認為的。而且在很多藏人眼中,共產黨在改革開放之後幫助他們發展經濟,只是一種贖罪。因為改革開放之前做的「好事」實在太罄竹難書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車臣戰爭?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車臣人的反抗?極為恐怖。車臣戰爭對我來說,是第一場直接通過電視通過報紙經歷的戰爭。說錯了,第一場通過電視通過報紙讓我親歷的戰爭是波黑戰爭。海灣戰爭發生的時候我還太小,還不會讀報。我至今還記得我13歲時在報紙上看到的關於車臣戰爭的殘酷性,烏雲和槍砲密布的格羅茲尼,成千上萬的車臣少年(甚至少女、寡婦)懷著刻骨仇恨跟俄羅斯政府軍一決死戰,要清算俄羅斯歷史上對他們的鎮壓。而俄羅斯政府軍呢,不少軍人戰死的形式也很恐怖:被割頭,被割舌,被挖眼,或者強迫他們尿十字架(俄羅斯政府軍都是東正教徒,十字架對他們來說是聖物,而車臣解放軍都是穆斯林,把古蘭經當聖物。 我也不知道,俄羅斯政府軍和車臣解放軍,到底誰是恐怖分子,誰代表正義?我無法判斷。我只是根據他們所做的事情,認為他們都是恐怖分子,誰都不代表正義。他們之間的膠著將永無難解難分。從1995年到1998年,葉利欽時代,俄羅斯打了三年車臣戰爭。之後車臣匪首杜達耶夫被無人機炸死,戰火略平息。沒多久,俄羅斯政府任命的車臣總統卡德羅夫也被反對派炸死。普京時代,俄羅斯再次大舉鎮壓車臣人的反抗,之後略平息,然後又發生了聖彼得堡舞劇團綁架案、別斯蘭中學綁架案、莫斯科地鐵爆炸案一系列恐怖襲擊。別斯蘭中學綁架案的製造者,居然大部分是一些黑寡婦,這些懷著國恨家仇的車臣女性,她們的親身遭遇就說明了她們拿起武器以牙還牙製造綁架爆炸,從道義上來說並無多少可指摘處!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必須感謝達賴。感謝他的博大。他被迫流亡半個世紀,沒有一天不想回到故鄉,但是他始終沒有鼓勵用武力來達到這個目的。你看,雖然說現在海外藏人宣傳自己的理念宣傳得這麼厲害,又是絕食又是傳遞人權聖火又是到處揮雪山獅子旗,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們有誰在學習製造炸藥?你有沒有聽說過有哪個藏人在接受軍事訓練學習使用自動步槍或者在建立少年甚至少女軍事訓練營?車臣解放軍從來不絕食,也不宣傳理念。他們就是用炸彈來傳達自己的理念,用槍聲來告訴俄羅斯政府他們想要什麼。車臣境內軍事訓練營多得很,連60歲的寡婦都要學槍。藏人並非沒有人想這樣做,但是達賴用個人聲望制止了他們的這種想法,要求他們別去碰槍和炸彈。 我承認舊西藏曾經是一個非常落後的地區,大部分人(農奴、佃農、下層僧侶)地位地下,極少數人(莊園主、上層僧侶)錦衣玉食。我也認為藏人的信仰行為(虔誠地敬山神、心甘情願地向寺廟捐獻、排隊等著活佛摸頭、把活佛用過的東西都當作聖器、相信生命輪迴因果報應)什麼的,真是落後愚昧。但是就算愚昧,也沒有理由逼著他們互相作自我批評、提高認識,非要他們學習科學共產學義的那一套,更不該升級到逼他們違心互心揭發對方、揭發家人。誰揭發得越厲害誰就思想進步得到提拔,誰不肯揭發就是思想反動落後拒不接受教育要勞動改造。至於勞改營中的虐待,甚至嫌勞改費事,對頑固分子直接肉體消滅的事情,更是完全是滅絕人性的。 我希望達賴喇嘛多活幾年。沒什麼別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害怕如果達賴死了,一些藏人激進派沒有人能制約他們,紛紛買槍造炸彈怎麼辦?我希望千萬千萬不要發生這種事情!現在的中國政府的對藏政策,已經完完全全失敗了,別說是藏族人抵觸,甚至藏族幹部漢族幹部都在一起抵觸了。以至於前幾天國內不少網站上報導說現在藏區幹部,維穩不力者,工作有抵觸者,一律撤職,就是這樣逼著這些越來越消極的幹部。我聽說,現在藏區,遊客頻繁地被查證件,僧人頻繁地被搜查僧舍,查他們有沒有偷藏雪山獅子旗,查他們有沒有偷藏達賴畫像。我想,就算一個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受到這種遭遇,也要受不了的。反抗和獨立意思從來都是被逼出來,被逼得不斷升級的。 要說藏區的反對意識是境外達賴集團騸動的,我只要這樣想一想:如果沒有境外達賴集團,或者說如果達賴只活了五十多歲就死了,藏人是否會安然接受這種被監視的日常生活呢?藏人會不會因此「愛上」政治學習「愛上」思想改造呢?我想,如果是我,天天被迫學習鄧小平理論鄧小平文選,我也會受不了的,要恨不得把《鄧選》撕了洩憤的。何況現在很多西藏寺院,還要迫使僧人學毛主席思想(國內新聞網站上這幾個月頻繁報導這些藏區「新氣象」)。最近西藏僧人頻頻自焚。三月份以來已經有六人自焚!!!從去年一月份以來已經有28人自焚!!我恐懼難忍,痛苦得五內俱焚。藏人自焚給我帶來的痛苦感覺和唐福珍自焚事件、宜黃鍾家三口自焚事事件是一樣的。 我嘆息地說:車臣人從來不自焚!車臣人從來不絕食!車臣人從來不祈禱念經表達悲傷或者憤怒!車臣的寡婦從來不流淚!車臣人一切用槍和炸彈的聲音來表達!我不知道藏人一再自焚,是不是因為中國政府運氣太好。如果藏人去學習車臣人的那種反抗,中國政府的麻煩會大十倍! 昨天晚上,你對我說:「有的農奴被解放了還不知感恩,原來的主人隨便煽呼兩句就掉頭來跟恩人做對,手段殘忍至極」。有時候,我也在想,對目前藏區的情況,達賴集團是否完全知情?達賴集團和藏區的電話、網絡聯繫是否很順暢?達賴集團常常向藏區的寺院的僧人下達指令的嗎?可能不是。現在很多藏區寺院根本沒有互聯網。雖然常常有一些藏人翻過雪山逃到印度去(很多人凍死在跑上),從此把自己的悲情告訴世界,但是再次從印度、尼泊爾翻過雪山把達賴的口信傳給藏區的僧人困難極大,且不說路有多難走,只要被發現肯定是勞教。所以達賴的口信很難傳達到藏區的寺院僧人。如果達賴從未要求僧人自焚,只是聽說了自焚之後對自焚發表了看法,這怎麼叫煽動呢? 如果我在唐福珍自焚之後,網上寫文章讚揚唐福珍無畏的抗爭,敢於捨生取義。我難道是在鼓動被強拆者自焚嗎?所以說,聲稱達賴煽呼藏人自焚是不對的。因為現在達賴集團既鼓動不了藏人自焚(因為通信隔斷),也無法勸說藏人不要自焚(也是因為通信隔斷),只能被動的了解藏人自焚的消息,把它們收集整理告訴世界。更何況,所謂的農奴被解放並非事實。所謂的解放,只是大量原來還算有人身自由的佃農和原來沒有人身自由的農奴一起失去了自由,要麼革命要麼被革命,只是改革開放撥亂反正之後,這種事情才有所改變,但是人畢竟是有記憶的生物,藏人也是有記憶的生物,不會因為改革開放之後漢人大手腳援藏就把痛苦的記憶全抹去,捐棄前嫌地把漢人當恩人了。


資料來源:轉帖者-李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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