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爭取人心的競賽

今年有幾件看似不相干卻互相較勁的事情發生。流亡藏人社區,今年是流亡政府首席部長換屆改選,從上一任的老僧人桑東仁波切改選為年輕的法學家洛桑森格,同時達賴喇嘛宣佈政治退休,標注著流亡藏人在政治民主化和世俗化方面邁出了重要的一步。中國大陸方面,拉薩舉行了大規模的慶祝活動,慶祝“和平解放西藏”六十周年,國家副主席習近平率領代表團出席,標誌著中國政府統治西藏的力量和決心。 中國政府在國際社會壓力之下與達賴喇嘛的官方對話,至此完全停頓,於是雙方的活動,看上去成了自說自話。事實上,雙方都在把解決西藏問題的希望寄予未來,看未來誰能贏得必要的人心。 未來取決於誰得人心 這是一場爭取人心的競賽。對於中國政府來說,需要爭取六百萬藏人的人心,因為它在西藏的統治合法性,最終必須得到藏民族六百萬民眾的認可。對於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來說,“中間道路”能不能走通,藏人能不能通過和平的非暴力的手段獲得他們所訴求的真正自治,必須得到中國政府的認可,而在今日中國政府拒不對話的形勢下,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轉而向中國的民眾喊話,展開民間層面的對話,把希望寄託在將來中國民主化以後,人民有了更大的影響決策的力量,從而達成漢藏之間的和解。達賴喇嘛需要爭取十幾億中國人的人心。 漢藏來往已有千年歷史,由於地理的隔閡,漢藏之間的對話和理解卻從來就非常有限。藏人把自己看成中國一部分的“國家認同”,恐怕只是一些過分迷戀大一統的漢人自己單方面的想像。而很多漢人相信西藏是中國一部分,腦子裡想的也只是領土歸屬,對說著另一種語言、過著完全不同生活的藏人,更深的意識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在一百年前,漢藏之間是承認不同,和平相處的。清廷安於朝貢制度,藏人則滿足于帝師關係。一個傳統,兩種表述,雙方互通有無,各取所需。從上世紀初開始,漢藏之間非要為“誰是誰的一部分”鬧個明白,所謂“主權之爭”,從此就有了對話的困難。但是,即使是這種困難的對話,也僅限於高層官方。民眾層面的互相溝通和理解,從來也沒有真正展開過。 可見,這一場爭取人心的競賽,對雙方都不容易。可是,兩邊的困難之處卻有本質的不同。對中國政府來說,難在溝通的內容。對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來說,難在溝通的手段。 中國政府的困難在於不敢深究對話內容 中國政府現在擁有強大的物質力量,財大氣粗,可以說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發展是硬道理”在中國社會的效果,讓中國政府的官員對“民生”的政治效用產生了單純的樂觀:只要把藏人的生活水準搞上去了,貓就抓住了老鼠,天長日久,總有把西藏完全吸納進來的一天。中國政府是很想“得藏人之心”,往西藏砸錢是中國政府對藏人喊話的主要手段。可是,中國政府弱在喊話的內容,它面對藏人不知說什麼好,它不知道藏人在想什麼,在盼望什麼,在等待什麼,在仇恨什麼。它只能把對內地民眾說的話同樣地對藏人重複一遍,看到的卻是一張它根本看不懂的臉。 就說這“和平解放六十周年”,中國政府只說到這裡為止,卻不敢往深裡說,什麼是“和平”解放?為什麼要“解放”?為什麼有了“解放”還要“翻身”,而造就“翻身”的“民主改革”、“合作化”現在何方?面對藏地幾千所寺廟的廢墟,文過飾非的中國政府不敢給出一個解釋,不肯對藏民族說一聲“對不起”,只能重複自我表揚,當著藏民族六百萬人民卻連達賴喇嘛的名字都不敢提,這怎麼可能把話說到藏人的心裡呢? 當習近平坐在龐大的蘇聯式主席臺上,面對廣場上武警森嚴圍護下坐在小板凳上的幾萬藏人,我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心裡在打鼓,他明白他根本不理解藏人,他更明白,他永遠也替代不了藏民族自己的精神領袖。 流亡藏人的困難在於缺乏對話手段 對於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來說,他們的生存空間和物質力量都十分有限,他們是依靠全世界的同情與支持才能生存至今的,溝通和對話是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所以,當他們面向中國民眾的時候,他們不怕談論漢藏關係的前因後果,特別願意深究內容,把話說透。他們的困難在於對話的手段,在當今媒體林立、物質氾濫而大眾注意力稀缺的時代,他們擁有的媒體手段不佔優勢。更重要的是,中國政府對國內民眾資訊管道的封鎖。國內民眾都知道,西藏問題,特別是來自達賴喇嘛和流亡藏人的任何資訊,都是極其危險的“敏感話題”,觸犯這一禁忌是很冒險的。 由於這種封鎖,藏人方面的溝通對於中國民眾來說,不是一種容易獲取的資訊來源,而成為一種稀缺物,而且是帶有危險性的稀缺物。這特別不利於打破漢族民眾長久來持有的偏見,以及經過幾十年宣傳而沉澱下來的謬誤。 正由於此,達賴喇嘛帶領藏人流亡半個世紀,前二十年幾乎沒有任何資訊流入中國,中國民眾抱持著完全顛倒黑白的觀念而絲毫不自覺。達賴喇嘛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以後,成為全世界尊崇的崇高精神導師,大多數中國民眾仍然懵懵懂懂。但是,達賴喇嘛很早就告誡流亡藏人,漢藏民族作為友好鄰居已有千年,總有一天還要互相為友。幾年前,我採訪一位80年代末流亡印度的青海僧人,他告訴我說,他到達蘭薩拉後,第一次拜見達賴喇嘛,那時他還是未滿20歲的青年。尊者聽說他會說漢語,叮囑他“一定不要忘記漢話,以後會有用的”。 流亡政府的駐外機構及時配備了懂漢語的工作人員,擔任華人事務負責人,從事漢藏民間聯絡工作。由此形成一套體系,使得漢藏交流更為廣泛,也更加便利。經過數十年的努力,現在的漢藏對話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中國境內出現了對西藏問題的反思,呼喚“解決西藏問題新思維”的聲音。 這是一場尚在進行的競賽,未來漢藏政治關係的結局,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場競賽的結果。不過,從佛教的角度看,因果相連,這場競賽的結果,就在競賽者的心裡:心有公義者勝。 轉載自《動向》2011年第9期


資料來源:李江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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