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路是天怒—藏族音樂之殤

傳統音樂之殤——音樂幾十種 只有情歌流傳 誰都知道那句名言:音樂是世界的語言。不管中國是不是真的有56種語言,至少每個民族,甚至每個地方,都有自己語言的精髓,歌曲則是這種語言精髓的絕好承襲。或許你只聽得懂札西德勒,但不管藏語還是漢語版的倉央嘉措情歌,你都能聽出那悠長而哀傷的纏綿。而當它被配上電子樂和RAP之後,我聽到的只是一個怪異混雜的噪音。 我對藏族音樂並不瞭解,最初和大多數人一樣,它們就是高亢、單調的代名詞,內容多是勸酒、歌頌,《翻身農奴把歌唱》、《洗衣歌》、《北京的金山上》便是最典型的印象,形象永遠是一群甩著長袖抛著哈達的男女掛著符號式的笑容,滿口的“呀拉索”,藏族和藏族歌好像永遠都沒有表情,沒有悲傷、孤獨、生離死別。至於《青藏高原》、《天路》、《回到拉薩》,這些不是藏族歌,只是矯情的漢人一廂情願地符號化出來的西藏印象。 其實,藏族傳統音樂包括民間音樂、宗教音樂、宮廷音樂3大類。民間音樂可分爲民歌、歌舞音樂、說唱音樂、戲曲音樂、 器樂等5類。宗教音樂包括誦經音樂、宗教儀式樂舞羌姆、寺院器樂;宮廷樂舞嘎爾只傳於拉薩布達拉宮及日喀則札什倫布寺。民間音樂在傳統音樂中居主要地位。 央移譜民歌包括山歌(牧歌)、勞動歌、愛情歌、風俗歌、頌經調等。我們只聽到了其中最小最俗的一部分,說唱版的《格薩爾王》聽過嗎?那是藏族音樂一種神奇的境界。 現在,唱翻身農奴把歌唱的人少了,聽的也少了,除了紅歌會上喜形於色的人們,人們更願意聽《姑娘我愛你》這樣的口水歌。因爲這樣的歌滿足了人們對歌曲和藏人最普遍的期許:旋律簡單、歌詞粗糙、易於傳唱,有藏族情結、藏族特色,通常表現爲歌中有雪山、格桑花等詞眼,MV中有轉經筒、藏族姑娘,內容不是歌頌愛情就是歌頌家鄉,最重要的就是有那麽一兩句音調高亢的高潮部分。於是《遇上你是我的緣》、《姑娘我愛你》便以這種粗俗的面目橫行於盜版碟和彩鈴市場。 流行音樂夭折——口水歌橫行 口水歌手遍地 其實藏族音樂並不是沒有打算過走向高端,在幾大藏族音樂網上,我們不難發現幾個熟悉的身影,容中爾甲、亞東、根呷等,他們的《高原紅》、《嚮往神鷹》、《曼陀鈴》之所以被人們記住,不是因爲他們有多藏族,而正是因爲他們有多麽不藏族。按照這個思想,也有藏族歌手和組合被包裝出來,嘗試著走高端流行路線,大家熟悉的有高原紅組合、阿佳組合、阿蘭達瓦卓瑪。 但是這些歌手穿著改良的性感藏袍,跳著爵士舞,壓低嗓子唱流行歌時,感覺怎麽也像某個藝校出來跑場的學生。阿佳組合算是比較高端的歌手,就曾嘗試走時尚路線,比如《美麗依舊》那張專輯,看得出來製作方下了一大番功夫,MV、服裝、配樂可以媲美國內一線歌手的水準,但唱腔幾乎淪爲港臺三流流行歌手,唯一投資不菲的主打歌居然都還是抄襲法國電影《巴黎早晨》的主題曲。阿蘭達瓦卓瑪的時尚感稍顯不落窠臼,但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在於:她簽的是日本公司。日本人居然比自稱56個民族是一家的我們更懂得民族音樂是什麽。 當然,各種選秀節目裏也並不缺藏族歌手,但他們都難以走遠,人們只喜歡他們在臺上扯著嗓子唱高亢的祝酒歌,他們自己也只唱這種類型的歌,但唱兩次大家便審美疲勞,總是被評委客氣地送下去。他們並不比漢族觀衆更懂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我曾經去過某著名藏族歌手在成都開的唱片公司,其實也就是個錄音棚,專供想唱歌的藏人錄唱片,自己也包裝歌手。我看見調音師那裏剛接到的大堆單子,歌曲幾乎都是什麽歡歌、情歌、酒歌,要求的旋律幾乎都是“歡快、熱情”,好幾次聽見調音師在那裏對著樂譜哼唱,我都很奇怪地問“你怎麽老唱那麽一句?”他說:“不好意思,這些歌的調子就這麽簡單。”但據他說這位藏族老闆喜歡的歌並不是這些,他放了一段他們老闆珍藏的一張碟,裏面很多最新的民族音樂,第一首就曲調悠揚而不失流行元素,綿長悠遠而不單調,說是天籟毫不誇張,我問“這歌是什麽語言?”他說“蒙古語”。他說他老闆就想做這樣的音樂,但很難,很難。 蒙古音樂的尷尬中興—好音樂都在外蒙古 民族血液都在民族外 蒙古音樂曾經也有讚歌漫天飛的時候,曾經我們對蒙古歌曲的記憶只有《敖包相會》、《美麗的草原我的家》、《英雄讚歌》之流,後來終於出了個騰格爾,深情款款地唱了一曲《天堂》,悠揚的馬提琴滿足了大家對草原的意淫。就在《烏蘭巴托的夜》終於爲這個傳統的音樂注入一點流行元素的時候,《火苗》、《犯錯》再次以粗俗的歌詞、粗糙的旋律成功將蒙古音樂推向惡俗的汪洋大海。 但蒙古音樂卻始終能亮點輩出,竟有那麽多人知道蒙古長調,玩搖滾的甚至還聽得出蒙古族的呼麥。但更多人知道它卻是因爲《狼圖騰》,就像很多人認識西藏是因爲《藏地密碼》一樣。 然而《烏蘭巴托的夜》要追本溯源起來卻是將蒙古音樂的尷尬與微妙,這本是蒙古國搖滾樂隊成吉思汗樂隊的一首歌,後來被賈樟柯用於電影《世界》裏面的插曲,左小祖咒唱紅了這首歌的漢語版也唱紅了自己。有意思的是,這部以烏蘭巴托的中國人爲主題的電影竟終究沒被允許公映,成了華麗麗的十大禁片之一。那部電影拍攝的時代,也正是蒙古國人豎起中指對在蒙經商的中國人說“Fuck Chinese!”時代,只可惜人們對這個國家的記憶都還停在被國民黨反對派賣國、被蘇聯坑蒙拐騙的天朝領土之一的意淫中。殊不知那是一個已經知道什麽是民主,什麽是搖滾樂的國家。正是這麽一個國家,保存著蒙古民族最純真的血液。 比較蒙古音樂網和藏族音樂網,我們能看到這樣有趣的對比:蒙古音樂網對歌曲的分類是草原男聲、草原女聲、樂隊組合、蒙古說唱、馬頭琴,而藏族音樂網則是藏族男歌手、藏族女歌手、藏族樂隊組合。蒙古的說唱集傳統說唱與流行RAP於一身,馬頭琴竟還以傳統樂器的身份單獨作爲一個欄目。而藏族音樂網對音樂的劃分竟只有性別和人數之別。 更爲有趣的是,蒙古音樂網的每個欄目下都有1/3的歌手來自蒙古國,在聽過內蒙古的音樂後,再聽蒙古國的音樂,你完全有理由驚訝:這是出自同一個民族的創造?其實蒙古音樂總體並不差,至少內蒙的說唱音樂風格多樣,變化頻繁,但外蒙古的音樂更傳承了蒙古民族的精髓和流行音樂的經典。而其中最能成爲佐證的,便是搖滾。 搖滾之殤 自由之傷 搖滾是音樂中是思想家,獨立自由是搖滾的靈魂,可惜中國大陸只有一個崔健,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到現在,層出不窮的地下搖滾樂仍多似撒嬌的小孩,呢呢喃喃地唱著淒淒慘慘的小情感,沒有思想,沒有自由,沒有搖滾,只有“滾”! 我並不算一個資深的搖滾樂迷,但有人說HURD是模仿metallica,我並不認爲metallica的重金屬比HURD的更吸引我。在我聽HURD之前,從來不知道蒙古語唱出來的搖滾樂可以這麽力量十足而旋律動人,當他們伴著馬頭琴呼麥時,你才會感到蒙古身上那渾然天成的音符。是的,很多人在爭論他們是否真值得“亞洲第一重金屬”這個稱號,但除了他們,也沒有哪個亞洲重金屬被這樣爭論過。 除此之外,成吉思汗、 Camerton、Nisvanis等諸多樂隊都在蒙古各大音樂網上地位穩固,簡介上的國家一欄也清晰地寫著蒙古國。蒙古的很多歌手都簽在韓國,這也使他們的音樂中流行元素更加自然,當然和日本人一樣,韓國人們也知道怎麽挖掘這個民族的特色。每當人們唱著鳳凰傳奇的口水歌時,我還能欣慰地想,至少,在蒙古還有真正的蒙古音樂。 前段時間CCTV4在播放一部由80%的蒙古族演員共同打造的連續劇《成吉思汗》,裏面的演員們虔誠地演繹著他們最崇敬的祖先,然而他們臉上掛著的仍是民族藝術學校裏面程式化的演員表情和路數,甚至連蒙古彎刀的姿勢都拿錯。如果他們換上滿服或者漢服,也完全就是另一部《康熙帝國》或者《漢武大帝》。然而蒙古國拍的《滿都海公主》卻從歷史、傳統、語言各方面還原了這個草原民族的真實故事。因爲他們思考的是自己,而不是天朝的漢族達人們盤算著怎樣頤指氣使地利用一群蠻夷的歷史來滿足自己大一統的霸道感。 問題就在這裏了,蒙古人還能通過正當的方式聽到自己民族最具活力又不失傳統的音樂,藏族人卻只能聽千篇一律的歡歌,畢竟,有幾個人知道翻牆,聽聽來自達蘭薩拉的歌聲呢?能聽到《吐蕃之歌》都不錯了,是的,就是那首達蘭薩拉的流亡政府之歌,聽了《遇上你是我的緣》再聽這首歌,你也完全有理由驚呼:這是同一個民族的音樂?那種悠揚、平和、婉轉,充滿了宗教博愛與關懷的聲音終於爲人釋疑:藏語譯漢就非得那麽粗糙嗎?倉央嘉措的詩明明那麽美,我在YouTube上看過直譯的喇嘛的藏語,裏面充滿了優美的比喻和華麗的詞語,絲毫不輸給莎士比亞。藏語歌就非得那麽簡單粗糙嗎?聽聽吐蕃之歌。 他們無處說話 當然,還是得感謝技術發展,現在拉薩的酒吧裏,也終於有了架子鼓激烈的撞擊聲和拌著電音的黑嗓,拉薩終於有了近10只搖滾樂隊。雖然其中能上臺面的也就天杵樂隊、野狼樂隊、神湖樂隊,他們終於開始尋找自己的聲音。但他們還沒有機會表達自己想表達的東西。 一次在當知項欠的視頻裏看到一個年輕人眼含著淚唱“仁波切”,那是獻給達賴喇嘛的,那也不是內地泛濫的藏歌旋律,有點類似吐蕃之歌的水準。某次在網上一個藏族歌手的專輯裏發現了一首叫《仁波切》的歌,趕忙去聽,結果大失所望,只是一個彈著曼陀鈴的歌手用單調的旋律唱給自己的上師。 不管在成都的武侯祠大街,還是康定的音響店,擺在架子上的仍然是節奏輕快的藏語讚歌和漢語情歌。但有趣的是,在藏區,藏人車裏放的歌並不是深受漢人歡迎的藏式漢語情歌,而是高亢輕快的藏語歌。他們無處說話。 我在初中曾交過一個藏族筆友,一直聯繫到大學,他學的是美術設計,在大學裏他學會了抽煙喝酒泡網吧,眼看著那個曾經純樸善良的藏族少年變成這樣時我很是焦慮,然而很快他說出了一番更讓我焦慮的話:我們90%的藏人都不喜歡現在的政治,官員是假的,新聞是假的,他們都是假的。我詫異不已,那時候和很多漢人一樣,我覺得藏人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後來我才知道,宗教畫,這個藏族傳承千年的藝術瑰寶,在西藏的大學裏居然是絕對的禁忌,不能畫、不能拍、不能討論相關題材。我終於明白他眼中的憂鬱。畢業時,他倔強地堅持寫藏畫的論文,從傳統、宗教、藝術、法規政策各方面千辛萬苦地論述,只爲求得一丁點認可:這是我們的文化,請保持吧!結果,沒一個老師敢審閱。沒多久,便是2008年3月14日,我們再沒有了聯繫。 要毀滅一個民族,除了毀滅語言就是踐踏藝術。一大群傲慢無知的人們正在慢慢地實現著這一點。


資料來源:豎起纖纖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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