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拉康替流亡族人祈禱

時隔一年半后回到拉薩,正值洛薩(藏歷新年)到來,一個強烈的感受就是到處充溢著濃郁的宗教氣氛。正如尊者達賴喇嘛在洛薩的第一天,在達蘭莎拉的大乘經院,向流亡藏人講話時說︰“境內藏地許多地方的藏人因為所遭受的痛苦,建議在洛薩期間不要舉行歡慶活動。境內藏人是西藏的真正主人,在各種困苦下,長年累月保持堅定的勇氣和信念,既然有這樣的要求,我們生活在自由世界的藏人應該附應,以奉行佛事為主,勿要載歌載舞。”我不知道會有多少境內藏人聽聞得到尊者的講話,而我的親眼所見清楚地表明了藏人與精神領袖之間的心心相印。 我講述過洛薩初一,去拉薩祖拉康(大昭寺)朝佛的信眾排著蜿蜒長隊的情景。儘管現場被無數身著各種製服或便裝的軍警包圍,男女老少的信眾們仍然一步步地走向神聖的殿堂,都在默默地誦經,顯得非常安靜。當天色剛亮,一些朝拜結束走出祖拉康的藏人,往香爐裡煨桑、撒糌粑時,習慣性地、高亢地發出“拉加羅”(神勝利了),儘管只有幾聲,就像是打破靜謐的雷鳴。 初八轉帕廓時,同樣看到去祖拉康朝佛的信眾排著蜿蜒長隊的情景。已是午后時分,熱烈的陽光很溫暖,但朝佛的長隊只能排在擺滿商品的貨架后面,而陽光照耀不到那裡,就會感到寒冷。依照習俗,藏人商戶在洛薩期間是閉門不經營的,不然會被認為是餓鬼投胎。然而如今帕廓街上的商戶基本都是來自青海、甘肅的回族,以及四川等地的漢族,他們一般不會花太多時間過春節。這是很有意思的文化對比,藏人在朝佛,漢人和回族人在做買賣,身處當今市場經濟,逐利者顯然會佔上風。 后來有一天下午,我終于有了機會去祖拉康朝佛。我戴著口罩,與許多給覺仁波切(釋迦牟尼)等佛像上金的信眾湧入佛殿。信眾們或來自安多果洛,或來自康地德格,在各自家鄉的僧侶的帶領下,扛著白米和青稞,捧著鮮花和水果,當然還帶著酥油與哈達,為的是表達虔誠的奉獻。有幾個年輕的母親都抱著幾個月大的嬰兒,渴望得到諸佛菩薩的加持。也有腿腳不便的老人,拄著拐棍走著,不出聲地祈禱著,那滄桑的面容與深邃的雙目,彷彿包含畢生的坎坷及信仰的曲折。 當我仰首望見在金光閃耀中慈悲含笑的覺仁波切時,耳邊響起了三個遠在異國他鄉的同族友人的囑托。他們當中,一位是在很小的時候,從出生地的印度被父母帶回過道統時期的拉薩,從此再也沒有踏上過故土;一位是在1959年跟隨長輩逃出被佔領的家園,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過故鄉;還有一位,出生于流亡之中,成長于流亡之中,如今人到中年,卻從來也沒有來到過祖輩生長的土地,被家鄉的陽光所照耀,被家鄉的雪水所滋養,被家鄉的山風所吹拂……不過他的藏語有著康地家鄉的口音。平素性格開朗的他,提起從未親眼見過的雪域藏地時,語氣哀痛地說︰“屬于我們自己的家鄉,卻從來也回不得;而我們還要與佔領我們家鄉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微笑著對話,以求讓我們親人團聚,同胞團聚,信眾與上師團聚,然而還是遲遲不能實現,這是多么悲哀又令人憤慨的現實啊。” 我是幸運的,因為我能夠面向覺仁波切長拜許願。我默默地念誦著流亡異鄉的同族友人的名字,並把他們各自的經歷與願望向覺仁波切傾訴。我也清晰地聽見,在我的周遭,有著多衛康各地口音的藏人們,正高聲朗朗地祈禱著︰“嘉瓦丹增嘉措,古次赤洛丹巴肖(敬祝法王達賴喇嘛丹增嘉措長壽無疆)……﹗” 2010-3-4,拉薩


資料來源:文/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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