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地名

每次拿起地圖,我都迫不及待地尋找“西藏”那一頁。經常撫觸、經常凝視,如今隨意一翻,都是西藏的世界。一個個獨特的地名連接著我一幕幕的渴望和經歷,真不知道人生還有沒有比讀著這些地名更讓我充實沉醉憂傷了? 其實,中國也有好地名。像我居住的黑龍江省就有哈爾濱、佳木斯、木蘭、伊春、牡丹江……這些地名是滿語演變來的,黑龍江是滿人的故鄉,清代努爾哈赤編收八旗軍以前,滿族人口密集,部落眾多,因而山川江湖城鎮村屯都以滿語命名。但是民國軍閥時代、日偽統治時期以及文化大革命改掉了許多滿語稱謂的地名,出現了:前進、換新天、創業、紅興隆、東方紅、好河山……這樣的地名。從地名學角度看,地名的綜合性極強,融入了歷史、地理、語言、民族以及政治等諸多因素,如果僅僅從政治的單一角度人為地制定或更改地名,終會因政治的變化而過時而可笑而淘汰。它是片面的,束縛人們的想像,是時髦的僵硬的標語,空洞而勢力,人的柔軟而溫暖的心靈,容易在這時變得堅硬而冷漠,這個世界就容易出現刀光劍影。 我出生在一座沒有鐵路的小縣城,視野狹小,一直以為所有的地名都是這一類的口號。看到人們相互摧殘和踐踏(我的童年正遭遇文化大革命),我的心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恐懼。可是,有一年家裏來了一位客人,他濃濃的外鄉口音吸引了我。我問,“您的家在哪兒?”“湖北大悟”。他說。“大悟?”我重複著,並說,“好聽的地名啊!”他說,“是當年陳毅取的名字。原來我們那兒不叫這個。”他說了原來的名字,可是我覺得還是“大悟”好。當然這裏也含有一定的政治因素,不過從邏輯學上講,它的外延極寬,留給人們廣闊的想像空間。後來我才知道,好地名太多了,像河南、河北、湖南、雲南、青海、寧夏……再後來,我就看見了那片深褐色的高原,看見了西藏那些令我驚異而又倍感親切的地名。 西藏的地名,大多是藏語(也有蒙語、梵語)的譯音。我們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它以適合心靈的釋解,但我更喜歡從這裏探尋藏語(包括蒙語、梵語)的原義。我的視線停留在這些地名上時,我的精神就超出了人與人之間的瑣屑、複雜、焦躁和飄浮,登上了澄澈而寧靜的天地,拂面而來的是高原清爽的微風。 對西藏地名的理解,我是從表面的漢語開始的(可卑的是我不懂藏語)。獨特的發音和幾個第一次組合起來的漢字,形成了平和、新鮮、樸素又是迷一樣的世界。它們不受時事左右,也排除了一切矯揉造作,是永恆的。無論哪個作家詩人即使在夢中也會望塵莫及。它們是和青藏高原一起托出特提斯古海的,是大自然送給人類的禮物。你看:拉薩、日喀則、瓊結雪、當雄、薩迦、墨脫、米林、嘉黎、崗巴雪、墨竹工卡、楚古、南木林、羊卓雍措、雅魯藏布、瑪旁雍措、喜馬拉雅、崗仁波欽、納木措…… 讀著這些名字,我的心靈濕潤,柔情蕩漾,想像無邊。西藏成了飄飄嫋嫋的夢。到我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我才知道,夢,其實是引導和暗示啊!我被一個個地名指引著,踏上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過於艱辛的道路,但是,我看見了人類最善良最本色也最苦難的地方。 後來當我坐在寫字臺前,弄清了她們的藏語(包括蒙語梵語)含義時,我更感到興奮,她們是同藏民族生活和心理狀態相聯的,也是和地理特徵、自然環境相聯的,她們的原意和存在的形式是一樣的:朴樸素素,安安靜靜,像西藏的藍天山川河流湖泊,沒有雜音沒有污染。 漢譯音 原義 拉薩: 聖地,佛地。 日喀則: 土質最好的莊園。 瓊結雪:懸起之意。初為松贊干布的孫子芒松芒贊房名。五世達賴時略有改動。 當雄: 挑選的草灘。 薩迦: 灰白色的土壤。 墨脫: 花朵。 米林: 藥洲。 嘉黎: 神山。 崗巴雪:雪山近旁。雪為下邊、下部、下方。 墨竹工卡:“墨竹色青”神往的中間白地。 楚古: 渡口。 南木林:全勝洲。 羊卓雍措:上部牧區碧玉湖。 雅魯藏布:清淨無垢流向很遠的大水。 瑪旁雍措:不敗碧玉湖。 喜馬拉雅:梵文譯音。雪之家,雪巢,雪山。 崗仁波欽:雪山之王,靈雪山,雪的寶貝。 納木措: 天湖。蒙語為騰格里海。 …… 如今,這些地名已從我夢的霧幔中走出,變成了清晰的美景:那是聳入雲天的雪山下奔跑的犛牛,是微風中飄起的五色經幡,是一雙雙沒有欲望的平靜的目光,是從心靈深處吐納的六字真言……她們構成了我心中的聖地--西藏。我渴望著還能前去朝拜,用那些小小的石頭,搭出我來世的家園。 然而,西藏那些自古以來的地名,正在被粗暴地抹去!比如:從前的卓木,已被亞東替代;結塘,中甸,變成了嘩眾取寵的香巴拉;在工布,甚至出現了八一這樣的怪延地名。不知道有一天,當我如願以償地回到那片我夢寐的高原時,將看到的是西藏還是黑龍江?(修改於2009年6月14日)


資料來源:朱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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