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的糟粕和西藏文化的精華

2009年3月的一個午後,在達蘭薩拉一條幽靜的深巷裏,一位穿著深藍色亞麻立領對襟上衣的漢人,數著一串檀香木念珠,步子緩慢而 平穩地迎面而來。這位超越中國人形象的中國人吸引了我。圍著一張小茶几,我們相對而坐,開始了下面的對話。分別匆匆,都沒有問及彼此的姓名,索性在這裏稱他未名。 未名:中國是人的世界,而西藏是靈的世界。比如,死,在中國,是忌諱的話題。 朱瑞:是的,魯迅的《立論》裏,就道出了中國人的這種觀念。 未名:漢民族不敢面對死亡,而生命的死亡,恰恰是最本質的。不理解死亡,就不理解現存的生命,並不奇怪,中國文化中帶有某種膚淺和功利性。 朱瑞:我們祖祖輩輩臨終前,最要緊的是買個好棺材,找個風水好的地方埋起來,看誰的屍體不腐爛,保留的時間最長,誰就最有本事。 未名:漢民族注重怎麼過上好日子,怎麼滿足各種欲望。所有的追求,事實上,都沒有離開這一世。從孔夫子開始,就主張“修身、治家、平天下”。 朱瑞:中國人還愛說,“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在我們看來,利已是宇宙間最正常不過的事。有人說,“中國文化是吃人文化”,而毛澤東說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事實上,就道出了具體的吃人方法,也就是當我們的私欲被阻礙的時候,要毫不含糊地向對方下手! 未名:有一次,我問一位藏人,“漢藏兩個民族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漢人沒有同情心”那位藏人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後來,我做了許多觀察。 朱瑞:什麼樣的觀察? 未名:關於使用錢。在藏人的意識裏,生命是流動的,錢財也是流動的。我去西藏的路上,看到一群漢人買了一桶活魚,藏人也買了一桶活魚。漢人的那桶活魚,沒多久就燒熟了,你看他們吃東西那個樣子,像低等動物一樣。 朱瑞:藏人呢? 未名:放生了。 朱瑞:相似的情景,我在拉薩的林廓(外轉經路)也見過。很多漢人一大早就站在林廓路旁,舉著裝滿了活魚的透明塑膠袋,專門賣給轉輕朝聖的藏人。藏人就真的買,而後放生。中國人就真的再去打撈,再賣。 未名:一個是給予的民族,一個是索取的民族。 朱瑞:也可以說一個是利他民族,一個是利已民族。有人說:“如果西藏真的獨立了,很多中國人得崩潰,那麼大一片搶到手的東西,怎麼能眼睜睜地還給人家呢?” 未名:所以,在我看來,西藏就應該獨立,不獨立,西藏民族很快就會被中國人同化。 朱瑞:可是,藏人很寬厚地只強調自治,尊者達賴喇嘛甚至主動放棄了西藏的歷史地位,只要求藏民族能夠在自己的土地上,按照自己的傳統習慣生存。 未名:自治?要求別人和自己一樣,在中國,差不多成了定律。所以,中共一提倡“步調一致”,就得到了一大群人的回應,為什麼文化大革命一下子就發動起來了?符合中華民族的個性。 朱瑞:如果中國人不進行反省,悲劇還會重演。 未名:中國人缺少的就是反醒意識。 朱瑞:中國人的劣性,在中共政權下,已發展到了極至。這是中共的本事,能把人都變成狼,我是說,能奇跡般地把人性中所有的劣根都挖掘出來,加以培植。 未名:我同意你的說法。從中共內部所謂的十次路線鬥爭中,就可以看出,只要觀點和毛澤東不一樣,就被扣上一大堆帽子,打進監牢,或者判處死刑。從陳獨秀,王明,高崗、饒樹石,到劉少奇,彭德懷…… 朱瑞:殺害功臣,在中國歷來都是名正言順的帝王之術。不說遙遠的秦漢三國隋唐五代, 單說明太祖朱元章建立江山以後,在短短的18年內,竟把一同打江山的功臣元老一一除掉。到了毛澤東時期,更是疑神疑鬼。我記得金鐘先生在《毛澤東的殺人嗜 好》一文中,精闢地寫過,殺人,在毛澤東看來,不僅合理合法,甚至達到了神聖的怪誕地步。尤其彭德懷,這位“出生入生鬧革命,槍林彈雨把敵殺”的忠將,居 然可以被那些激動起來紅衛兵小將們任意淩辱,慘死在他為之肝膽相照的自己人手裏。 未名:僅僅對死亡的理解,藏人的認識就是非常深刻的。你讀過《白雲行》嗎? 朱瑞:沒有。作者是誰? 未名:Lama Anagarika Govinda,一位德國僧人學者。漢語譯過來,應該叫戈文達。 朱瑞:《西藏度亡經》的前言似乎是他寫的? 未名:是的。在那個前言裏,他提到,藏人的意識裏,已完全離開了死亡的虛像,認為死亡是心識虛構的一種幻象。根據生命不同的意識境界,在藏人的心中,清醒的意識狀 態,叫做生處中陰,夢樣的意識狀態,叫做夢裏中陰。禪定或出神的意識狀態,叫做禪定中陰。經歷死亡時的意識狀態,叫臨終中陰,體驗實相時的意識狀態,叫做 實相中陰,再生時的意識狀態,叫投生中陰。這是深層的心理學,所揭示的內容是生命的奧秘,是對超越之道的重大貢獻。也就是說,藏人的生命不是這一世,而是 生生世世,輪回無盡,生命不止。而善業,是唯一可以影響生命品質的因素。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利他是藏人生活的軸心。 朱瑞:所以,藏人在生命結束時,還要把身體獻出去,餵食禿鷲,這和中國人把屍體埋起來的習俗恰恰相反。其實,這些精神上的東西,在藏人的臉上也顯而易見,他們的容 貌儘管各不相同,年齡不等,但是,不管在哪里,你都會毫不費力地辨認出來,因為他們的目光是一樣的,那不是一種短視的,只想著這一世的唯利是圖的目光。所以,很多畫家,畫到最後的時候,都去了西藏,可能他們也從藏人的臉上,看到了生命之美,也可以說,是生命的宇宙。 未名:我同意你的觀點。在帕廓街上,你會很明顯地看到,藏人在轉經時,目不邪視,而漢人是不安定的,東張西望。他們注重的是感官。 朱瑞:藏人的這種專注和利他精神,我想,源於佛教,尤其是達賴喇嘛尊者的影響。不久前,我偶然聽到一曲音樂,簡直驚住了,那種低沉的祈禱聲,是我從沒有感受到的, 怎麼說呢,那裏有一種超越人間的清潔和悲涼。有人說,這是《西藏七年》的作者,哈勒去世時,達賴喇嘛尊者為他而作。還有人說,這是哈威爾先生在幾年前生病 時,達賴喇嘛尊者為他所作。不管怎麼說,是尊者為安慰友人而作。 未名:利他,事實上,是歷代達賴喇嘛尊者的主張。 朱瑞:的確,十三世達賴喇嘛和查理斯•貝爾的友情,就不僅體現在貝爾為西藏工作期間,對西藏有用之年,還體現在貝爾退休以後,對西藏無用之年。貝爾說,“我前後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幾年,仍然覺得時間太短。”還說,“我對達賴喇嘛的友情,得到了百倍的回報。” 未名:那 些中國領導人,永遠無法理解藏人對尊者的敬愛,他們沒有這個經驗,不要怪他們。他們只生活在感官的層面裏,最多的,就是怎麼建功立業,他們沒有超越意識。 中國人和西藏人對於生命的體驗完全不一樣。我們基本上體驗怎麼做人,適應社會。而超越社會,超越作為人本身,讓我們感到茫然。 朱瑞:您寫作嗎? 未名:不。 朱瑞:您畢業於…… 未名:南開大學。 朱瑞:為什麼來達蘭薩拉?大陸出生的人,來這裏的不多。 未名:幾乎每年我都要來這裏一次。在這裏,人與人的關係很單純,沒有索取,也就沒有防範和猜疑,我感到安全。 朱瑞:您的意思是,西藏文化可以安慰,或者說救篤一個人的精神? 未名:我們平地人和高原人的文化體驗不一樣,尤其在靈性方面。學習理解藏人,就是學習從中國文化的糟粕中走出來,也就是說超越有限的思維,進入一個無限的生命空間。佛教的宇宙是一個活潑的天地,對於不起作用的物質和機械的東西,幾乎沒有容納的餘地。 朱瑞:達賴喇嘛尊者說過,“我的存在致力於為所有生靈的福祉努力,不只今生今世,而是多生多世。這給我無限的勇氣與平和,而這也使得今生面臨的問題,變得微不足道。”


資料來源:朱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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